从19世纪至今,啤酒在东亚区域内从一种舶来品变为日常消费品,中国与日本等国家也成为全球啤酒生产与消费的佼佼者。虽然是相同的产品,也具有较为类似的消费体验,同为汉字文化圈的中国与日本却选择了不同的译名。为什么“beer”(或bier)在中国与日本有各自独立的译名?中国的“啤酒”与日本的“麦酒”又有怎样的定名过程? 在全球物质史的研究中,对舶来品的命名是一个重要的课题,因为这种命名过程包含文化遭遇、共同的消费体验、产品的流动以及消费网络的形成等关键因素,①可以完整还原传播过程。啤酒在东亚各国的命名过程就表现出以上诸因素的相互作用。 在之前的研究中,仲伟民揭示了成瘾性消费品的全球传播与近代化的关系,认为在近代世界即将形成的时期,成瘾性消费品可以成为生活方式和文化的催化剂,将全球经济紧密结合在一起。②这就明确了啤酒传播史研究的全球化与近代化价值。林采成则从东亚区域角度考察了食物的传播史,描绘了食物帝国网络形成过程中出现的殖民主义与民族主义的冲突。③这在啤酒本地化生产开始时也有表现,对译名的选择也有所影响。田野村忠温考证了中国近代语言教材与词典中众多食物名称的来源,在展现语言学研究方法的同时,也梳理了译名研究所需的一手史料。对于啤酒的中文译名,田野村认为存在从广东、上海到北京的南传北过程,在此过程中,译名发生了与外文词汇发音的背离。④ 基于以上研究,本文先从全球史以及东亚史角度来简述啤酒的传入,再以啤酒的汉语译名为起点,对比啤酒的日语译名,结合韩国与台湾地区的译名,来探究全球化的传入环节对译词选择的影响。 一、啤酒来到东亚 作为饮料的啤酒已经具有至少5000年的历史。啤酒起源于两河流域与古埃及,又从埃及传入希腊与罗马。但是从现代消费习惯来看,南欧人似乎更喜欢喝葡萄酒,更热衷于酿造和饮用啤酒的是西欧和北欧人,可能是因为欧洲西部和北部地区位于葡萄种植线以北,不太适于种葡萄。这些早期的啤酒并没有使用啤酒花,大概到12世纪,啤酒匠才开始在酿酒时添加酒花。直到今天,是否使用酒花也就成为了划分啤酒产品的一个重要标准。 啤酒的种类多种多样,按照发酵技术可以大致划分为爱尔啤酒(ale)和拉格啤酒(lager)两类。爱尔啤酒起源于英国,发酵温度较高,酵母浮在麦汁表面,为上发酵啤酒;拉格啤酒则最早多见于德国南部,发酵温度低,酵母沉在麦汁底部,因此被称为下发酵啤酒。早期的英国啤酒多为上发酵方式,包括同为英国出身的波特啤酒(porter)。但在工业革命之后,由于低温发酵、大规模生产和长途运输技术都有了突破,下发酵啤酒显示出明显的优势,拉格啤酒也因此成为了工业时代的宠儿。早期英国与荷兰殖民者都曾将爱尔啤酒带到东亚,但在19世纪晚期以后,东亚消费者接触到的就以拉格啤酒为主了。 中国考古发现以及史料记载中的“醴”是类似于现代啤酒的谷芽酒,也与远古时代的啤酒一样,没有添加啤酒花。这种醴酒也见于古代日本与韩国,多用于祭祀。这种酒的度数较低,后被较高度数的酒所取代,也就没有在东亚普及。近代,当谷芽酒以啤酒的形式再次进入东亚区域时,人们对于其味道和工艺还是比较陌生的,尤其不适应啤酒花的苦味。⑤ 在认定啤酒进入东亚的渠道时,“开国”或者“开港”会被作为一个方便的切入点,即以鸦片战争或黑船来航作为考察的起点。确实,舶来品在东亚的传播具有沿开放口岸逐步扩散的特点,但如果想追溯啤酒的初次现身,这个时间点应该再往前推,因为早在锁国之前就有西方殖民者来到东亚。考虑到欧洲人消费啤酒的地域特征,可能最早是荷兰人或英国人把啤酒带到了东亚。⑥ 在《热兰遮城日志》中,荷兰殖民者记录了17世纪来往于台海两岸船只的货物装载情况,其中就有啤酒。另外,日记中也出现了“日本啤酒”和“中国啤酒”的说法,显示出荷兰殖民者用“啤酒”来命名一切当地酒类的倾向。⑦ 荷兰人的啤酒不仅出现在台海两岸,也同时出现在日本长崎的商馆中。1631年3月23日,长崎的荷兰商馆馆长给我国台湾地区的同行写信,要求提供酿造啤酒用的瓶子。⑧ 除了荷兰殖民者,英国人也将啤酒带到了日本。在平户开港时期(1550-1641),英国人跟随荷兰人的步伐,在当地开设了商馆。1613年,初次来航的英国船只“格鲁普号”(Groub)就载有啤酒。⑨ 可惜的是,以上啤酒传入过程并没有相应的中文或日文史料,也就不知道这些啤酒是否存在译名,之后的闭关锁国似乎限制了啤酒的进一步传入。这些在开国开港之前的传入经历有助于丰富舶来品在区域内的交流途径,也提醒研究者注意啤酒的非英文词源。 啤酒的日文和中文文献要分别在18世纪和19世纪才集中出现,这说明当地人开始接触到啤酒了。因为有了接触,才有必要用本国语言来称呼这种物品。这些最初的史料主要来源于外国人聚居地,即沿海沿江的港口城市,包括中国的澳门、广州、厦门、上海、哈尔滨和青岛,日本的长崎、横滨与东京等。啤酒在区域内的最初消费者还是这些来到“大门口的陌生人”。但因为传入渠道的多样化,啤酒开始从最初较为单一的译名变为五花八门的多个译名。这种现象在中国尤其明显,因为先后开放的门户城市较多,各地的方言差别较大,而统一性的词典又出现的较晚。同时,那些走出国门看世界的外交官与知识分子又从另一个渠道增加了对啤酒的见识以及相应的译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