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日常生活与乌托邦:列斐伏尔都市社会建构的文化路径

作 者:

作者简介:
董慧(1974- ),女,湖北武汉人,博士,华中科技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哲学、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湖北 武汉 430074);赵航(1994- ),女,河南新乡人,华中科技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研究(湖北 武汉 430074)。

原文出处:
山东社会科学

内容提要:

列斐伏尔针对全面异化的日常生活及其所呈现的“消费被控制的官僚社会”状态,提出了总体性的都市革命理论。他希望以文化革命的方式实现人之生存、生活、实践的彻底解放,即主张通过节日的复归,让日常生活成为艺术,倡导诗性创造实践以摆脱异化社会现实。虽然这一文化革命的方案具有超现实主义的倾向,但其以探索性的乌托邦精神寻求文化革命的解放路径,为我们勾勒出走向“都市社会”的理想蓝图,在今天仍具有批判性的启示意义。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22 年 03 期

字号:

       [中图分类号]B565.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4145[2021]10-0029-07

       亨利·列斐伏尔是马克思主义理论空间转向的代表性人物之一,是马克思主义空间研究的先驱,他因提出日常生活批判理论被公认为“日常生活批判理论之父”。列斐伏尔的空间理论和日常生活批判理论在学术界获得较多关注,相关研究数量多、范围广、层次深,但他的文化理论却鲜有人发掘。我们认为,列斐伏尔的日常生活批判理论是在文化视域中对人的本质与实践、日常生活的本质与意义以及未来都市社会蓝图构想的探究,这种文化视域与雷蒙·威廉斯、海德格尔等人对人们生活世界的关注相一致,某种程度上彰显了日常生活本身的文化内涵。因此,这一主题值得我们持续关注和不断发掘,以丰富马克思主义文化研究的理论资源。

       当前国内已有诸多学者在对列斐伏尔学术思想进行研究的过程中观照其文化理论,如从日常生活理论角度挖掘文化相关内容,认为列斐伏尔的理论主题是从日常生活批判出发,以总体的文化革命克服日常生活中的异化现象,这一主题尤其凸显在列斐伏尔中后期的日常生活批判理论中,具体表现为其“‘内向性’地关注节奏、节日、身体等文化理论问题”①。与此同时,列斐伏尔的空间理论同样具有文化的维度,从空间生产的概念来看,其本身就意味着“空间不是一种物理或地理的事实性存在,而是一种文化表征实践的产物。因而对于空间性的理解离不开社会性、历史性和文化性”②。有学者甚至直接将其文化思想指认为“空间文化批判”③,由此可见文化视角在列斐伏尔思想中的重要地位。但究其根本,列斐伏尔理论的最终目标是实施一种颠覆工业实践的“都市战略”④,走向“都市社会”,因而,无论其空间理论还是日常生活批判理论,都是通过都市革命实现“都市社会”的理论铺垫,其中对文化革命的阐述正是列斐伏尔都市革命理论的精神内核。

       一、文化革命:都市革命的新图绘

       列斐伏尔针对全面异化的日常生活,提出了“三位一体”的总体性革命战略,表达了其中的文化意蕴。在列斐伏尔看来,日常生活的异化已呈现出“消费被控制的官僚社会”状态,“一个去人性化的、无情的异己力量支配了整个社会生活,按照这个异己力量的不同方面,我们已经命名了它:财富、劳动分工、市场、资本、神秘和剥夺,等等。”⑤资产阶级消费主义的意识形态已深入人的精神世界,总体的人走向异化和分裂。若要摒弃日常生活的异化,实现人的解放,就需要从根本上改变人的心理状态和思想观念,以“总体的反异化的实践”来克服“总体的异化的实践”⑥,打破消费主义对日常生活的控制,使人们的价值观念和思想意识得到彻底变革。而在资本主义稳定发展的今天,经济革命和政治革命不断失去实践空间,文化革命便不失为一种最具可能性的路径选择。空间自身的生产已经将人们熟知的日常生活领域变为一个独立空间,成为文化实践的重要场所,因而在总体性革命的战略选择中,应立足于文化视角,以文化革命的形式克服日常生活的异化,实现人的解放,走向“都市社会”。

       列斐伏尔文化革命理论的形成与时代发展的历史渊源、具有影响力的社会思潮以及他个人的生活生命体验有着本质性的关联。20世纪20年代他参加过“超现实主义研究会”,深受先锋艺术家、诗人等文艺工作者的影响,所以他的思想理论不可避免地打上了超现实主义的色彩。起源于达达主义的超现实主义是20世纪产生于法国的文学艺术流派,这一流派主张将超现实的意识和虚幻的梦境作为创作的灵感,认为只有超越现实的“无意识”世界才能摆脱现实中的一切束缚,并还原客观现实的真实面孔。而还原方式则是通过找寻日常生活的奇妙之处,将平凡的日常生活变得不平凡。列斐伏尔据此来把握日常生活,试图通过文化审美的方式超越现实,以实现其变革的理想。与此同时,人文主义思潮也对列斐伏尔产生了影响。人文主义的核心是以人为中心,以实践为中心。这一思潮被列斐伏尔创造性地理解,并运用在对文化革命进行的理论建构之中,即从人的实践空间出发,展开对日常生活的阐释,认为人之存在的自我确认要通过日常生活的运行来体现,且“人类感受的产生,以及对客观现实的使用(构成人的世界),构成了‘人的现实的实现’”⑦,人对自身和日常生活的关注和反思即是人之存在的确切证明。超现实主义和人文主义思潮被列斐伏尔充满创造力和想象力地纳入对都市革命的构想之中,形成了以文化革命实现都市革命的核心理论线索。相比于传统意义上的政治革命和经济革命,列斐伏尔提出的文化革命是一种新的都市革命图绘,其理论特色在于突破了对日常生活认识的政治视角和经济视角,但又没有脱离现实的政治和经济活动,符合其所构建的“都市战略”内涵,即“包含政治实践与社会实践的区别,日常实践与革命实践的区别”⑧。一方面,与政治目标建立紧密联系,如对城市权利的争取和对空间正义的追求;另一方面,通过考察消费社会,指出在符号消费背景下人的异化的根源在于资本主义文化的压迫和统治。“日常生活已经代替了经济而占主导地位,它来自一个阶级的全面性策略(同时是经济的、政治的、文化的)。需要进攻的便是这个层面。”⑨正是基于对日常生活领域的政治经济方面的思考和批判,列斐伏尔确立了都市革命的文化维度,开辟了一条全新的文化革命的路径。

       二、文化革命:一种新的空间实践

       马克思主义认为,文化是人类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的总和,也是涵盖“各个层面的整体生活方式”⑩。文化与日常生活紧密相关,它形成于人们的日常生活,并通过日常生活进行表达,日常生活则是文化形成的领域,也是文化的集合与体现。在这个意义上说,列斐伏尔对日常生活的批判就是一种文化革命,旨在以文化批判的形式进行革命,实现人类美好生活这一终极样态。在他的思想逻辑中,文化革命是通过艺术化的手段唤醒人自身的审美体验,将一种诗性、艺术、美学的思维方式和实践方式融入日常生活之中,创造一种摆脱了异化状态的新的生活风格,改变已经被异化了的人们的生活方式。文化革命的目标并不在于文化本身,而是期望通过文化的手段重构日常生活,这正是列斐伏尔进行日常生活批判的目的所在,即“要寻求一种微型的日常生活的文化革命乌托邦,并欲以此来替代经典马克思主义宏观的人类解放理想”(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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