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089.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4479(2021)06-0020-06 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提出“坚决打赢脱贫攻坚战,建立解决相对贫困的长效机制”,使“相对贫困”这一事项被提上日程。2020年底彻底实现全面小康,脱贫攻坚获得绝对性胜利标志着我国绝对贫困被消灭,而反贫困行动并未停止,更为复杂的相对贫困成为关注焦点。现有研究对相对贫困的内涵、治理条件和治理问题进行了大量分析,认为相对贫困是不同地域或者不同主体在主观认定的基本生活需要上的差异所产生的贫困现象[1],且这一现象与我国社会主要矛盾转化相适应(李小云,2019;向德平,2020;吴振磊,2020),是一种囊括了收入、消费、医疗、教育、住房等综合性贫困问题[2]。值得商榷的是:其一,相对贫困仅仅是指向不同地域或者不同主体之间的差异性吗?其二,相对贫困的衡量仅仅是一种主观认定的结果吗?显然,深刻阐明相对贫困的时代内涵,理解相对贫困的根本性质、基本表现和核心要义是回答诸问题的要点。马克思人学理论从人的主体性出发考量人自身的解放和发展,在分析人的对象性本质的基础上提出通过劳动获得自我确证、发挥能动性以实现自我完善和发展。以马克思人学理论为指导重新审视相对贫困的基本内涵,发现当前研究对相对贫困的理解存在些许误读,以为应当从人的主体性角度把握相对贫困的主客相对性本质,从人的本质的丰富性考察相对贫困的多维性表现,从主体能动性认识相对贫困的内源性要义,并认为相对贫困是涉及人与自身本质之间、人与人之间及人与自然之间关系的差异性体现,需要从多元综合性维度对其进行衡量。 一、从绝对贫困到相对贫困的人学转换 2021年是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和打赢脱贫攻坚战的开局之年。至此,我国现行标准下9899万农村贫困人口全部脱贫,832个贫困县全部摘帽,12.8万个贫困村全部出列,区域性整体贫困得到解决,高质量完成了消除现行标准下绝对贫困的重要战略任务。但现行标准下绝对贫困的终结并不是宣告反贫困工作的结束,而是社会主要贫困形式已经转换,相对贫困上升到社会主要矛盾的战略位置。 (一)绝对贫困与相对贫困的差别与联系 绝对贫困向相对贫困的转换过程并不是断裂式的突变,而是在二者的相互衔接中生成。在目标导向上,绝对贫困和相对贫困实质上具有一致性,作为对党的第一个百年目标,即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回应,消除绝对贫困成为其物质基础。而作为对绝对贫困消除的延伸策略,治理好相对贫困问题实际上成为推动国家经济高质量发展,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动力来源,是对党的第二个百年目标的呼应。在价值导向上,不管是绝对贫困还是相对贫困本质上都深刻体现出党和国家力争实现共同富裕的历史使命感,为了满足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二者差异仅在于绝对贫困作为生存需要的缺失而存在,而相对贫困作为发展需要的缺乏而存在;在手段导向上,绝对贫困时期所使用的反贫困策略和手段仍然部分适用于相对贫困治理,但受制于相对贫困的复杂性和综合性,缓解相对贫困的手段更具有多样性。恰恰是相对贫困的衡量和治理中所蕴含的这种发展性价值导向和多样性手段导向,使其充分反映出相对贫困的人学意蕴。 (二)相对贫困的马克思人学解读 马克思对贫困问题的关注最早可以追溯到《摩塞尔记者的辩护》一文,通过对摩赛尔河沿岸葡萄酒农民贫困状况的考察,马克思第一次透过劳动群众极端的物质贫困的表象,洞察劳动者的贫困根源于资本主义剥削制度。尔后在《关于林木盗窃法的辩论》中,马克思通过对现实的“物质利益”问题的考量,指出通过变革生产资料所有制形式来推动劳动者从贫困中解放,得出“在社会的增长状态中,工人的毁灭和贫困化是他的劳动的产物和他生产的财富的产物”[4](p304)。从这里可以看出,马克思对贫困问题的最初考察所遵循的逻辑就是“物质利益”的考量,将劳动者的物质(工资和收入等)不足作为贫困的衡量标准。即使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仍然提出了“无产阶级贫困源于资本主义制度”这一观点,但与早期不同的是,这一提法是在人学语境下提出,“一切肉体的和精神的感觉都被这一切感觉的单纯异化即拥有感觉所代替。人的本质只能被归结为这种绝对的贫困”[5](p175)。马克思将人的贫困归结为资本主义剥削制度下人的异化劳动,工人只有占有才能自我持有,甚至连富有和贫困也被简化成简单的物质占有关系。正是如此,马克思摆脱纯粹的物质贫困,转向人本学意义上的贫困考察。在人本学意义上,富有即是“有总体的人的生命表现”[5](p177),而在资本主义制度下人的生命表现被压抑和剥削,自身的丰富性被同质化为单一的资本逻辑,人与人之间的差异也被归纳为单一的物化关系,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也转化为占有和非占有关系。在这样的社会关系中,恩格斯同样指出“每一个人都把别人仅仅看作可以利用的东西;每一个人都在剥削别人,结果强者把弱者踏在脚下,一小撮强者即资本家握有一切,而大批弱者即穷人却只能勉强活命”[4](p304),此时的贫困表现在“人类本性的优良品质”[4](p303)的牺牲和潜伏在人身体中的力量被压制。在马克思人本学意义上,贫困是从人的主体性本质出发对人的内在丰富性的考察,是生命力量被压制的表现,它不仅包括物质意义上的贫困还包括精神上的贫乏、能力上的压制及品质的牺牲等等多个维度。因此,绝对贫困是对人的本质的丰富性的绝对压抑,是将人的贫困简单地归结为物质利益缺乏。而相对贫困则一方面是对人的本质的丰富性的相对压抑,另一方面则是人与自身、人与人之间在不同维度上的差异性所产生的贫困现象。 二、从人的主体性出发再谈相对贫困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