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7年《传染病条例》(The Contagious Diseases Ordinance，1867)是19世纪下半叶香港性病防治与卖淫监管的重要立法措施，它是对1857年《控制性病传播条例》的继承与进一步完善。关于该条例，学术界在有关香港性病史、娼妓史与妇女史的研究中都有所涉及，但因研究时段与议题侧重点不同，对于该问题的研究仍显不足。①基于此，本文以英国政府与港英政府的原始档案资料为基础，试图完整呈现1867年《传染病条例》的颁立与存废之争的过程，以此分析近代香港性病立法与执法的基本特征，以及立法与存废背后所体现的多元利益主体的复杂关系与不同动机。 条例的立法与实施 到19世纪50年代初，面对军队中持续攀升的性病发病率，驻港英军与港英政府意识到，必须采取措施控制性病的继续蔓延，并加强对非法卖淫活动的监管。在此背景下，1857年《控制性病传播条例》应运而生，并于1857年11月24日正式实施，它也标志着近代香港性病立法的开始。②不过，由于实施过程中港英政府行政与警察系统的腐败，导致该条例备受责难与批评。港英政府殖民地医官(Colonial Surgeon)曾多次呼吁总督能够引入新的条例，进而从根本上改善其症结并提高效率。③而时任港督麦当奴(Richard Graves MacDonnell)从1866年10月开始就考虑修订条例，并要求相关部门就条例的运作情况做好调查工作。④ 与此同时，英国议会于1864年通过的《传染病预防法案》(The Contagious Diseases Prevention Act，1864)和1866年修订通过的《传染病法案》(The Contagious Diseases Act，1866)则成为加速港英政府通过新的性病条例的外部原因。1866年11月6日，时任殖民地部大臣(Secretary of State for the Colonies)加拿分伯爵(Henry Howard Molyneux Herbert，4th Earl of Carnarvon)致函港督麦当奴，希望港英政府能够以士兵健康为重，根据英国1866年《传染病法案》制定相应的法律。⑤经过港督、辅政司、律政司、正按察司、总登记官与殖民地医官等港府官员之间的沟通与协调，新条例随后进入立法局讨论程序。作为对1857年条例的修订与替代《更好地预防传染病条例》于1867年7月23日由立法局正式通过。该条例简称“1867年《传染病条例》”，近代香港性病立法得到进一步发展与完善。⑥ 1867年《传染病条例》中的“传染病”特指包括淋病在内的性病。该条例基本根据英国1866年《传染病法案》制定，就其立法目的、原则与核心内容来说，它与1857年条例并无本质区别，不过，其监管则更加全面与严苛。该条例共有76项，主要涉及“总登记官”“持牌妓院”“无牌妓院”“户外卖淫”“医院”“医学检查”“医院拘留”与“海员和海员公寓监管”等条款。概括而言，该条例核心内容主要包括：(1)妓院登记与定期检查；(2)妓女登记与强制医学检查；(3)染病妓女留院治疗；(4)对将性病传染给客户的妓女及其所在妓院实施处罚。⑦ 在新条例实施后的第一份年度报告中，殖民地医官约翰·艾弗·默里(John Ivor Murray)引用军队医官报告来证明条例对于减少士兵感染性病的意义“海军和陆军医官继续报告说，由于殖民当局的照顾，他们的士兵对疾病(性病)的免疫力相对较好。”他进一步自信地指出：“幸运的是，我们不再需要向英国公众证明，我们采取了哪些措施来减轻罪恶的代价。英国人民现在充分意识到拯救他们士兵和水手健康的好处与合法性，而且，如果我得到的消息是正确的，那么不久之后，议会将不得不发表一种意见，认为有必要将类似的保护扩大到平民人口，而不是允许种族退化。”⑧ 而针对英国国内一个妇女团体对于《传染病法案》的抨击以及要求废止的呼吁，默里在1869年报告中予以强烈反驳，并以大量比较性统计数据加以佐证：“1859年，我曾写道：在海军和陆军病员中，梅毒患者大约占全部兵力的25%；而在国家医院中，也几乎是相同的比例。……现在，如果把这份报告所附的统计表格与以前的情况作一比较，可以看出，在1869年，由于《传染病条例》的实施，这种疾病已经大为减少。”而为增强说服力，他还引用曾停靠香港的美国海军“特拉华号”(Delaware)舰队医官罗伯特·马库恩(Robert L.Maccoun)医生的来信。在1870年3月12日致默里的函件中，他说他们的舰船在停靠香港期间，所有470名船员中，只发现了5例下疳。而这要归功于香港的性病防治制度：“自从我于1868年春天来到这个港口以来，我一直对公娼登记和检查制度所带来的好处感到惊讶，它在这个殖民地能如此有效地执行。”⑨ 从殖民地医官提供的表面统计数据来看，1871年是短暂转折的年份，性病在当年看似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控制。在1858年至1870年间，性病医院(Lock Hospital)每年入院患者人数总体呈现上升趋势，从1858年的124人次上升到1870年的722人次。而1871年则明显下降，入院人数为593人次。⑩又如，在1871年，陆军、海军、警察与商船海员每月在港平均人数大约是10904人，而其每月平均性病感染率则只有0.34%；而1872年这个数字更是降低到0.29%。(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