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鲁本斯绘制祭坛画《圣方济各·沙勿略的奇迹》时,他在画中背景处绘制的一些旁观者中画了一位身着黄色长袍、青绿色裤子,戴着奇妙柱形帽子的男子(图1、2)。这个人物大概是基于一幅现在被称为《穿朝鲜服饰的男子》的画(图3)。后一幅画曾被认为与在伦敦的暹罗使者、果阿的异教祭司以及在中国的欧洲传教士有关。到了1934年另有一种主张认为这幅画与朝鲜有关:图中人的模特是一位被释放的朝鲜奴隶,其从日本渡海至罗马,鲁本斯正是在那里与之相遇并为之绘像。①画中细节显示至少人物穿着的衣服是通过直接观察而绘成的。盖蒂博物馆于2013年展出此画作后,专家们断定该服饰的确是东亚风格,但同时指出鲁本斯的再现人物手法为一种“富有想象力”的诠释,“无视范畴化”;他不可能面对着一个朝鲜男人作画。② 随之而来的是另一种观点:鲁本斯的绘画是基于另一位画师此前所作的一幅肖像作品:来自一名搭乘荷兰东印度公司船只旅行的中国商人——事实上也是第一位游访欧洲且身份细节可被证实的中国人。这一结论基于尼德兰人尼古拉斯·德·弗里泽(Nicolaas de Vrise)的《友人集》(album amicorum),③集子的年代鉴别为1595-1609年间(图4、5)。④集子中一份标记为1601年1月12日的稿子上以彩色绘制的人物肖像与鲁本斯笔下的人物相似,肖像旁有汉字题词,背面则有拉丁文释文。这些文字确认了肖像的现实模特即那位航经爪哇,于1600年5月3日抵达米德尔堡的中国商人兴浦(Yppong)。此外的尼德兰与中国资料证明兴浦返回东南亚细亚后,以中间人的身份为荷兰东印度公司工作的事业相当成功。
右:图2 图1的细节 德·弗里泽集子中的配图展示了兴浦的全身像以及他那顶奇特的帽子:环绕着帽顶盖制成的、中空的造型(大致可描述为类似鸟笼的样子)。鲁本斯的放大版人物中则以黑与红色的粉料展现其长袍的更多细节,但对样式进行了裁剪上的改动,因此人物的帽子与腿部只能部分可见。⑤至于其面部,在两张画中可清晰识别出的特征有:颏裂下巴、宽颧骨、突出的左耳以及抬起的圆眉,甚至头发都是在脸右侧卷曲向上并稍微比左耳长,都是几乎相同的。但在这两个例子中,面部特征过于普通,无法判定画家是否在描绘同一个人。 除去这些显而易见的相似之处,两者的身体与服饰还有些醒目的区别。⑥德·弗里泽的人物身体修长且衣冠楚楚,而鲁本斯则描绘了一位宽肩膀的男人:他的外衣以及被衣服覆盖的上半部腿相较而言也要短得多。尽管人物总的姿态、膨大的袖子与宽大的斜纹衣领很相似,不过鲁本斯画中外套的折叠方式有所不同。这些观察到的鲁本斯笔下的种种上衣细节,无不提醒观察者须以谨慎的态度进行研究,德·弗里泽的画亦是如此,看起来像是草草画就的。 德·弗里泽的图像中包含了注明日期的题词,鲁本斯的则没有,因此后者的年代并不能马上辨出。而鲁本斯则不大可能与兴浦在泽兰或安特卫普见面,因后者抵达欧罗巴时,前者已在数周前启程前往威尼斯。⑦为了建立起两幅画的联系,下文将对德·弗里泽集子的背景以及其中所包含的汉字与拉丁文的可靠性进行探究,其他相关考察将涉及画中的服饰、荷兰贸易公司的档案记录以及鲁本斯所完成的祭坛画。
图3 彼得·保罗·鲁本斯 《中国商人兴浦的肖像》 约1617年 面部以黑色水粉绘制,上有红色水粉涂画痕迹 38.4×23.5cm 洛杉矶盖蒂博物馆(图片由盖蒂开放内容计划提供)
一、社交网络的见证:德·弗里泽的《友人集》 德·弗里泽的图画是什么类型的文献?17世纪早期的《友人集》包含了题词、诗、图像以及从某位相交往的学者或贵族处得到的类似文稿,从而证明了持有者社交网络的广度与质量。它们在学生群体中是特别受珍视的财产。有些集子是在文学与艺术的共同努力之下完成;供稿者可能会向一位熟练的绘图者求助,支付费用以完成这项工作(通常是绘制纹章图案)。德·弗里泽的集子中有一个案例。⑧在兴浦旁有十二幅图,为委托于不同的画家而完成,这群小大师(minor master)中只有一位名字被提及:埃布拉德·汉内格雷夫(Everard Hannegrave)。⑨其他图像则与经典文学(皮拉摩斯和提斯柏、帕里斯的裁决、阿波罗与达芙妮)、罗马公教敬拜(圣塞巴斯蒂安)以及高级贵族(一间奢华的公馆以及祈福船[Bucintoro])(图6、7)相关。此外还包括七页关于历史服饰的内容(见附录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