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建数字化世界的伦理秩序

作 者:

作者简介:
王国豫,复旦大学哲学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复旦大学生命医学伦理研究中心、应用伦理学研究中心主任,中国自然辩证法研究会科技与工程伦理专业委员会副理事长,上海市自然辩证法研究会理事长,上海国家新一代人工智能创新发展试验区专家咨询委员会委员,中国计算机学会职业伦理与学术道德委员会共同主席,主要从事应用伦理学和科技伦理、科技哲学的研究,E-mail:wguoyu@fudan.edu.cn,上海 200433;梅宏(通信作者),中国科学院院士,发展中国家科学院院士,欧洲科学院外籍院士,电气和电子工程师学会(IEEE)会士,高可信软件技术教育部重点实验室(北京大学)主任、教授,北京 100871,北京大数据先进技术研究院理事长,中国计算机学会理事长,主要从事软件工程和系统软件领域的研究,E-mail:meih@pku.edu.cn,北京 100195

原文出处:
中国科学院院刊

内容提要:

伴随着数字化转型和数字中国的建设,一个与现实世界平行的数字世界正在诞生。历史地看,数字塑造了我们对世界和人类自己的认知。数字化转型将进一步拓展人类的认知空间和认知手段,释放生产力,改变人们的思维和行为方式。然而,数字化世界中的人和物的虚拟性与“脱域”特征,引发了数字世界的伦理问题,因此亟待建构和完善数字世界的伦理秩序。文章总结了现有的科技伦理学介入数字化进程的3条路径:对“数据主义”的批判、伦理嵌入算法和道德物化,以及通过法律和政策调控的负责任创新;提出塑造数字化世界的伦理秩序必须提高数字化时代民众参与数字化转型和治理的能力;建议要像花大力气建设数字化基础设施那样,提升数字化时代公众的数字能力。


期刊代号:B8
分类名称:伦理学
复印期号:2022 年 02 期

字号:

      DOI10.16418/j.issn.1000-3045.20211106001

      现实世界数字化,构建一个与现实世界平行的数字世界,正在逐渐成为现实。借助于对数字化世界的深度解析,人类不仅拓展了认识世界的视域,而且通过数字技术和实体经济、产业创新的深度融合,释放出了巨大的市场和经济能量。从电商、共享出行、共享教育、网络协作到在线金融……数字技术不仅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而且改变了人们的思维习惯和模式,改变了社会的发展模式和动力。正因为如此,建设数字中国、发展数字经济、推动各行各业数字化转型已经成为新时代我国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战略。

      然而,我国与数字化转型相应的数字化社会的法律、伦理和制度体系尚未完全建成,现有的现实世界的制度体系并不能完全涵盖和满足数字社会的要求,因而在一定程度上出现了网络空间和数字世界的伦理失序。因此,在加快数字化建设的当下,构建数字世界的伦理秩序与数字化建设一样,不仅必要,而且非常迫切。

      1 数字化世界的历程

      数字塑造了我们对世界和人类自己的认知[1]。人类使用数字描述世界由来已久。据研究,涉及数、量、形等观念的原始概念,可以追溯到人类种族最早的时期;而数学概念的雏形,则可以在更古老的生命形态中找到——它们或许比人类还要早数百万年[2]。数的概念的发展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最初的数学直接与我们的感官经验世界相联系,有人甚至认为人类种族的延续跟数学观念的发展或许并非毫不相干。源自古希腊的现代科学预设了宇宙世界的规律性,而这一思想则与毕达哥拉斯学派的“万物皆数”的宇宙观不无关系。“一切可知的事物都有数字;因为,如果没有数字,任何事物都既不可能被构想,也不可能被理解。”[2]

      毕达哥拉斯学派提出的数字构想事物的假设,在数字化时代已经得到部分验证。数字化概念出现在20世纪50年代。英语中的“digitize” “digitization”来自拉丁文“digitus” “finger”和英文“digit” “number”,是指将物体、图像、声音、文本或信号转换成数字格式的文件的过程。这场肇始于20世纪50年代的数字化技术带来了巨大的社会变革。如果说早期的数字化还仅仅聚焦于物理世界,借助于二进制代码将数据与知识引入计算机内部,以形成可识别、可存储、可计算的数字数据,再据此建立相关的数据模型进行处理分析的话;那么今天,借助于互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物联网、云计算等技术的集成创新和融合应用的数字化技术,则将触角延伸到整个经济和社会系统,从物理世界蔓延到人类社会生活世界,逐步实现了对整个社会组织、管理和运行系统及人的数字化。一个人可以用一组数据来表示,一个社会、一个国家同样也可以用一组数据来描述,人和物的身份都可以用数据来表示——数据成了联结万物的基础。在经济生活中,数据成为继自然要素和人工物以外的新的生产力要素,在工业界也有“数字石油”和“数字能源”之称。而对于知识生产来说,数据则成为我们认识世界的本体和知识的新来源。正因为如此,世界各国都在致力于数字化相关的基础建设和转型。

      “数码物”(digital object)[3]已经引起哲学家关注。虽然数与物的关系还有待于进一步深入研究,但根据数据的知识论解释,数据是事实的集合[4],数据可以表征世界。在某种情况下,你的数据甚至比你更了解你自己。在Bogen和Woodward[5]看来,数据就是与某种现象所对应的有待阐释的事实的表征。“只要满足一定的状态,或者当满足一定的状态的时候,相关的事实就可以进行解释,它们(数据)就可以表征相关的事实。”[6]因而,人类对世界的认识转而可以通过对数据的解析而获取,而构建的世界图景在一定意义上取决于数据。图灵奖得主吉姆·格雷(Jim Gray)[7]认为,科学研究已经进入“第四种范式”——数据密集型科学范式。在此范式下,数据不仅成为科学研究的新方法和新路径,而且,与采用演绎方法的知识驱动的科学相比,数据驱动的科学对世界的解释力更强。因为传统方法通常是建立在小数据集或局部数据基础上的,因而只能获得局部片面的知识,缺乏对事物系统、宏观与整体的认识;而基于大数据的科学研究理论上则可以通过对统计规律的解析,寻找普遍性知识,进而从整体上或全局上认识世界。

      以精准医学的研究为例:2011年美国国家科学研究委员会的《迈向精准医学》报告,将精准医学定义为“通过整合每个患者的分子研究和临床数据发展一种更加精确的分子疾病分类的知识网络,以此提升诊断和治疗水平,从而能够根据每个患者的个体差异为其量身定制更好的卫生保健”[8]。因此,生物医学大数据的获取是精准医学的前提。生物医学大数据包括各类组学数据,如基因组、蛋白质组、代谢组、表型组等,以及环境数据和家庭及个人行为数据等;既涉及个体的基因遗传和生活数据,也包括家族、群体和外部环境的数据,还包括社会经济等方面的数据。通过整合、分析这些多维度的数据,从中找出规律,最终获得影响个体健康的全景图像,取得在小数据的情况下不可能获取的知识。从这个意义上讲,数字化不仅从本体论上改变了我们认识世界的基础,也从方法论和认识论上改变了我们认识世界的途径。

      2 数字化世界的特征与双重效应

      基于对数据是事实的集合或世界的表征这一认知,世界各国、各行各业都在推动数字化转型。将含有某种信息的物变成数字形式,借助于数字技术可以更好、更方便地管理来自不同设备和系统的海量数据,实现跨区域、跨团队的合作,实现知识共享。例如,当医院文件柜中的纸质病历转变为数据存储在云端的时候,那些数据又可以成为人们随时随地用以生产知识或解除疾病的对象物。对于社会生活来说,也许数据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物的价值的释放。摆脱了“域”的局限,数据作为物的载体在无限的时空中流动。因为服务业的数字化,远道而来的客人可以不必再去一家家旅店询问是否有空床位,或者为了寻找一件商品而跑遍整个城市。在河南郑州“7·20”特大暴雨灾害的危急时刻,一些志愿者通过网上信息传输和协作的方式,不仅让救援者知道哪里最需要人和物,而且在关键时刻,数字化世界和实在世界的有机无缝衔接还创造出拯救生命的奇迹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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