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8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1539(2021)05-0050-11 关于人生价值或者意义的文献,在哲学史上可谓汗牛充栋。然而,这些研究的一个基本缺陷是,脱离生活过程抽象地讨论生活的意义或者价值。而海德格尔通过“在世存在”的思考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视角。在他看来,人本来就生活在世界(世界之为世界)之中,而在这个世界中的生存本身就是一个追问存在的意义的过程。这就意味着追问生活的意义是在人的生活过程本身中发生的,从而避免了上述缺陷。然而,海德格尔却把生活过程本身(生存)抽象化,并在一定程度上扭曲了价值,因而他的思考也是扭曲了价值的价值思考。阿多诺从唯物主义的角度就这个问题进行了富有启发意义的思考,值得我们重视。 一、“理性”的思考与价值的消解 生活的意义何在?这是人们经常思考的一个问题。但是人们往往找不到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这究竟是为什么呢?对于这个问题的简单回答是,因为这是消解了价值的价值思考。生活的意义就在生活之中,脱离了生活过程本身讨论生活的意义,那么生活就已经不是“生活”,生命就不是“生命”了。这是因为生活的意义是在一个人的生活中被感知的,每个人在自己的生活中都有自己生活的独特体验。可是如果我们询问另外一个人,生活的意义是什么的时候,这种询问就把这种意义从生活过程本身分离出来,给出独立于生活过程的那种意义。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或者说,对于生活意义的体验是不可言说的,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这是每一个人的自我体会和感知。生活的意义是非同一性的东西,是不能用同一性的逻辑加以概括的。生活的意义是在我们的肉体生活的体验中获得的,脱离了肉体生活,意义就不存在了。从这个角度来说,脱离生活过程来讨论生活的意义,实际上就已经消解了生活的意义,消解了生活中的肉体来谈生活。这种生活是理论上的生活,是干巴巴的生活,而不是活生生的人的生活。在这种干巴巴的生活中,即使我们发现了生活的所谓“意义”,但是由于它是脱离了感性过程的意义,因而它也是无意义的。所以,脱离生活过程来讨论生活的意义(价值),实际上是在消解了价值之后,把价值作为外部的东西加到生活上。这种加在生活之上的价值就是人们用来评价生活的价值。一个在自己的生活过程之中感到快乐的人从来不思考生活的价值。这不是因为他们在生活中感到满足而获得了价值,而是因为生活的意义就在他们的生活中体现出来。 当人们脱离生活,开始就生活进行理性的思考的时候,这个理性就脱离了感性,脱离了肉体,变成纯粹的理性思考。一旦人们开始(脱离肉体去)理性地思考生活的价值的时候,他们就开始接受一个外在的价值标准来思考价值。这就是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常常用来评价其他人的价值标准。职位的高低、声誉的好坏、满足的多少等都是其中的衡量标准。阿多诺把这种价值观称为“圆满生活的观念”。他说:“圆满生活是与青春风格所说的那种‘活得完满’(即尽情享受)这种贪婪欲望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的,而这种欲望又把暴力和征服的行动包含在自身之中。如果没有欲望的满足就没有希望,那么这种欲望就仍然被束缚在声名狼藉的同等交换之关系网络之中,这恰恰是毫无希望的。没有力量的竞争就没有圆满。”[1](371)人们所看到的那种圆满生活表面上与人的肉体享受是联系在一起的,而其实不是。这是因为,人们的欲望及其满足是与交换的网络联系在一起的,是按照市场交换的原则来衡量的。当一个人按照市场价值来衡量生活的意义的时候,生活就变成了贪婪的生活,成为暴力和征服的生活。 反过来,叔本华所说的那种痛苦也不是肉体上的痛苦,而是脱离了肉体的痛苦,是没有痛苦的痛苦,是故作呻吟。叔本华自称要从自在之物的层面上思考人生的意义问题。按照他的看法,在本质的层面上,人是生命意志的最高形式。人作为最高层次上的生命意志是自由的。自由就是摆脱现象领域中所受到的各种限制。当生命意志摆脱欲望、摆脱现象领域的时候,人才是自由的。动物的痛苦是直观表象领域的痛苦,而人的痛苦则是本质意义上的痛苦,是对生存意志的否定的痛苦。[2](409)因此,人的生存在本质上就是痛苦。但是,这种痛苦是有意义的痛苦。因为通过生存意志的否定,人就达到了善。他说:“生命意志的否定”与一切善、仁爱、美德是一样的[2](518)。叔本华吸收了康德的思想,把生命意志看作是自在之物。与康德一样,他认为,只有在自在之物的领域中,在超越的领域中,善才是可能的,而且这种善排除了经验领域中的要素。所不同的是在康德那里人作为善良意志会自我立法,给自己提供绝对命令;而在叔本华那里,作为自在之物的生命意志不是自我立法,而是要自我否定。意志的否定就是善。叔本华所说的这种痛苦不是经验领域中的痛苦,而是“纯粹被认识到的痛苦”[2](545),是自在之物领域中的痛苦。这里所说的“痛苦”是脱离肉体的痛苦。 无论是形而上学的痛苦,还是市场价值中的快乐,都是脱离人的具体生活的快乐和痛苦。阿多诺并不否认人们可以对生存价值进行思考,但是,这种思考始终必须与人的肉体的体验联系在一起,始终与日常生活中的常识联系在一起。在阿多诺看来,“思辨也感到自己有义务在这样一个立场方面——对它的反对者即‘常识’进行修正的立场——做出让步”[1](357)。脱离生活的纯粹的理性思考都是思辨的思考,是脱离常识的思考,是脱离肉体体验的思考。当对生活意义的思考脱离肉体的体验时,生活的意义就变成了在生活之外强加给生活的意义,人就不是按照生命需要的尺度来生活,而是按照市场的价值尺度来生活。市场上的价值标准就成为生活意义的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