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时事新报》征文的政治旨趣与舆论互动

作 者:

作者简介:
李欣荣,中山大学历史学系(广州 510275)。

原文出处:
南京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科学·社会科学

内容提要:

1911年5月,张元济、高凤谦等人收购的《时事报》改组为《时事新报》,并委任汪诒年为报馆经理。创办者抱有浓厚之政治关怀,尝试做到立场中立,欲为“政客”提供以政见组成政党的舆论空间,为立宪时代的政党政治做好准备。时事报馆开办之初即向社会征文,设问八题颇具巧思,且深浅不一,成功吸引各方读者的关注。征文栏目既刊登正反两面之言论,又借机引导舆论,在日趋激进、党同伐异的报界颇具特点。关于征文的投稿、互动、发表与评审,可以窥见中下层读书人的政见取向以及办报者的政治旨趣,反映辛亥革命前夜舆论环境的复杂性。


期刊代号:K3
分类名称:中国近代史
复印期号:2021 年 1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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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07年的“丁未政潮”,军机大臣瞿鸿禨被罢免。参劾者恽毓鼎将“暗通报馆”列为瞿氏的四大罪状之一①。《大公报》为此举证西方经验,替瞿氏鸣不平:“近世文明各国多恃报馆以通上下之情,故某也为某内阁之机关报,某也为某政党之机关报,明白显著,无所讳饰,亦无所用其暗通,诚欲使朝廷德意宣布中外,而贯彻其政见,非此不为功。”②事实上,随着筹备宪政的开展,政界与报界的关系日益密切,从政者不但需要“暗通报馆”以取得舆论支持,有的还暗中出资创办“机关报”,甚至出现“官吏机关报”和“政党机关报”的分野③。前者为官吏个人发声,颇失舆论之同情。如御史胡思敬弹劾粤督袁树勋,“投赀本其中(《大同中央日报》),藉以掩盖赃私,诛锄异己,俗所谓机关报者是也”④。后者因为代表政党或部分人的公意,舆论仍有肯定之表示,“其有欲办一事而不知众意之如何也,必藉报以探试之。如有反对之事,又必藉报以辩驳之,夫是乃可谓之机关报”⑤。但实际上,政治资本投入报界,建言为一己之私或一党之私,言语偏激以博取支持者多有。报人姚公鹤“以上海报界有私党而无政见,为报界惜”⑥。上海如此,北京亦不例外。留日出身的汪荣宝和陆宗舆也看不过去,与报人朱淇“共论比日北京报界之堕落,相与太息”⑦。

      以张元济为首的商务印书馆同仁,认识到报界多存党派之见,无法公平论政,“近来言论专制之害,真足以祸民而亡国,挽救之责,是又在吾辈矣”⑧。于是下场开办《时事新报》,“冀副国民喉舌之本分”⑨。办报初期最引人瞩目者,便是大规模的时事征文,希望能通过辩论政见促进政党政治的萌芽⑩。从《时事新报》的论说看,该报应属保守型的政治报纸,代表江南绅商团体的资本势力,追求的是稳健推进的立宪政治(11)。而张氏等人显然不满意革党、民党或官僚党的政治主张,而尝试中立论政,塑造于己有利的政党政治,然后待价而沽。因此,这场征文从选题、互动到发表、评断,显得较具开放性,颇能体现中下层读书人的政见取向,以及反映商务同仁在出版、学术之外的政治旨趣,正是辛亥革命前夜舆论环境复杂性的缩影(12)。

      一、办报缘起与征文用意

      近代著名大报《时事新报》(1911-1949)源于《舆论日报》和《时事报》。两报原为上海道台蔡乃煌掌握的官报,属于前述的“官吏机关报”。《舆论日报》于1908年2月底创办,主笔干估人;《时事报》于1907年12月5日创办,主笔雷君曜(13)。1909年两报合并为《舆论时事报》(14),次年初收回商办(15),归张敬垣所有,主笔雷君辉,发行量约有6 000份(16)。至1911年初恢复《时事报》之名,后被张元济、高凤谦等人收购,更名为《时事新报》,于5月18日正式开办。据日本驻华领事的报告,《时事新报》在清季的日发行量约为8 000份,“张元济是其后援,故与商务印书馆有关系”(17)。张元济亦自言该报“为弟与梦旦(高凤谦)数人所组织,仍延仲谷综理社事”(18)。仲谷,即汪诒年,著名报人汪康年之胞弟,此前长期担任沪滨大报《中外日报》经理。

      张元济控制下的商务印书馆除了图书出版以外,期刊也做得颇为成功。月刊《东方杂志》影响广泛自不待言;旬刊《外交报》连续出版近十年,甚得知识界的好评。正如孙宝瑄所言:“历年来留心国事者,莫不争先快睹。其报多载交涉文牍,及译东西人名论,要皆关系于国际者,而五洲之形势如指诸掌焉。”(19)该报于1911年1月停刊。3月张元济、高凤谦等18人复创办月刊《法政杂志》,以陶保霖为编辑主任(20),“冀以普通政法知识灌输国民”(21)。张元济此次涉足报界,创办《时事新报》,除了经济扩张的考虑,主要还有担忧报刊舆论环境日趋偏激,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其参与现实政治的理想抱负。如其向梁启超所言:“日报为今日一大要事,京中要人无不各挟一报以自护,从此国中恐只有个人之私言,而无国民之公论,非有贤者出为拯救,世道人心,真有不可问者矣。友人去岁购入《时事报》,弟归自海外,来相商榷,宗旨相同,约集得三万金,尚不能动手,饷械未足,不敢轻易出战,然已踵决肘见,窘态毕露,亦可见近日经济之困难矣。”(22)张元济坦承内幕,显然将梁启超视为同道,一面将《时事新报》“按日邮呈”至日本,请其指教,同时在信中一再言及矫正舆论之办报责任,“近日所谓舆论,无非一种偏激之谈,实不足以膺国民先导之任。敝报颇欲力矫其弊,而彼众我寡,不知何日方能唤醒群迷,想公闻之,当亦为之扼腕也”(23)。

      其时梁启超已创办《国风报》(十日刊),但作为杂志周期过长,不足以及时影响舆论。何天柱来信称:“为今日计,仍以办一日报,以张党势为要义。今日受人唾骂而无一报以自申辩,虽有《国风》以发表政见,而不能普及于国人,此党势之所以不张也。”(24)故梁启超及徐佛苏等人均有筹办日报之意(25)。不过,其时日报竞争异常激烈,梁氏等人尚难插足其间。就上海报界而言,《时报》风头最健,《申报》《新闻报》为商业老报,《神州日报》《天铎报》《民立报》倾向革命而生机勃勃,但均与康梁一派隔阂重重。时值《时事新报》创办,张元济与梁启超均有互相借重之处,前者欲借梁氏报刊巨子的身份张大报势,后者则想拉拢该报作为己党的舆论侧翼。

      5月28日,张元济访问郑孝胥,谈《时事新报》的推广问题,或有借助预备立宪公会之意(26)。六日后,郑氏至时事报馆,见到张元济、夏瑞芳、高梦旦等人,提议编纂出版“通俗少仪教科书,养成少年知礼之风气”(27)。任职《东方杂志》的孟森、伧父(杜亚泉)亦在《时事新报》上发表论说。可见《时事新报》从人事、经济到社论,皆受商务同仁的深刻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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