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0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462X(2021)05-0001-09 在关于价值的思考中,始终存在着两个不同的维度,这两个维度既有区别,又有联系。虽然人们也在一定程度上意识到这两者间的差别,但长期以来人们对于这些区别的关注和研究还仍然不够。在这里,我们试图借助海德格尔的存在论来说明这两者间的区别,从而为价值问题思考提供一个参考框架,并由此分析现代社会中出现的某些价值难题的本质。 一、被忽视的存在论维度 海德格尔在他的存在论中强调,哲学研究中长期存在着一个缺陷,即存在的遗忘。按照这一思路,价值思考中也同样存在存在论意义上的价值的遗忘。在这里,我们需要回答两个问题,一个问题是存在论意义上的价值究竟是什么?另一个问题是这一意义上的价值为什么会被遗忘? 我们知道,价值的基础是一个人对于他所使用的东西的体会。一种东西究竟有没有价值,这种东西究竟对这个人有好处还是有害处,从根本上说是从一个人的体会中得到的,一种东西的价值高低也是在人的体会中被衡量的。这也就是说,价值在最根本的意义上是与人的肉体体验联系在一起的。而这种体验每个人都不同。在这个意义上,我们也可以像海德格尔所说的那样认为,价值具有“向来我属的性质”[1]64。日常生活中我们常说,一双鞋子好不好,只有穿鞋的人自己才知道。每个人对于一种东西的价值有他自己的特殊体验。所以,价值总是特殊的。我们所使用的语言是社会性语言,是一种概括,任何一种语言所表达的都是一般,而价值的这种特殊性却超出了我们日常语言的表达范围。从这个角度来看,价值就像维特根斯坦所说的那样,是不可言说的。 在这里,人们会说,既然价值是与个人的体验联系在一起的,那么价值都是主观的,而不是客观的。这种说法既是错误的,也是正确的。之所以说它是错误的,是因为人们对于客观性的理解出现了错误。日常生活中我们只要准确地把握了一个对象,那么关于这个对象的知识就是客观的。如果我们将对于客观性的这种基本理解用于价值,那么我们理应说只有穿鞋子的人才能最真切地体验鞋子是否合适。这是对鞋子的最恰当的、最客观的理解。从这个角度来说,只有这个不可言说的东西才是客观的。 相反,直接用概念所言说的那种价值是主观的。可以用概念加以概括的抽象价值是可以用数量的方法来衡量的,是主观价值。比如,医院里的医生可以用各种机械手段把一个人的生命指标维持在正常数值范围内。从理论上看,一个人的各项生命指标处于正常值时,这个人就属于正常人,就应该没有痛苦。如果医生只看这些指标,并根据指标来判断这个人是否痛苦,那么这一定是完全主观的。所以,用概念来概括出来的各种价值、用数据来说明的各种价值都是主观的。更一般地说,凡是被纳入同一性框架的价值都是主观价值。但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却把那些能够用数据来说明的价值看做是客观的。其实这是错误的。如果我们仅仅从个人的主观体验来看待价值,把价值完全看做是一种心理现象,那么这种价值就是主观的。因为个人的主观体验与个人情感、文化传统等各种要素有关,这些要素会影响个人的真切体验。与人的体验联系在一起的价值也是主观的。 既然价值既是主观的又是客观的,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剔除价值中的那些“主观”要素,只保留其中的客观要素呢?可以设想,如果一个人能把干扰他本真地体会一个东西之价值的那些“主观”要素全部剔除,或者用胡塞尔的话来说,如果我把所有这些要素都“悬置”起来,那么他在自己的意识中就保留他对于某个东西的最本真的体会。我们可以把这种最本真的体会看做是存在论意义上的价值。现代社会中,存在论意义上的价值之所以被遮蔽,是因为人们把人的体验所获得的价值简单地等同于主观价值,看不到其中的客观性。既然鞋子是不是合脚只有穿鞋的人自己知道,那么这里一定包含了客观的要素。 我们如何才能剔除主观要素而保留这种客观要素呢?胡塞尔用了一种现象学方法。那么,还有其他方法吗?①人们对于主体体验说提出的反驳理由是,人的经验总是不可靠的。妈妈做的鞋子都是按照孩子脚的大小来专门定制的,按道理,这应是最合适的鞋子。但是鞋子最初可能都有点挤脚。如果穿鞋的孩子是一个狭隘的经验主义者,那么他一定会认为这个鞋子不好。如果他穿一段时间后,就能体会到妈妈做的鞋子是最合适的。同样的道理,吸毒的人如果是狭隘的经验论者,那么他也会认为毒品对他是有积极价值的。更重要的是,如果一种东西(食品)是不是有价值仅仅根据人的肉体体验来判断,那么有些东西可能是有毒性的,而人在肉体体验中可能无法感受到,这种毒性需要在科学研究中才能被认知。人们据此而提出反对意见,把肉体体验作为价值的基础是主观的。这就是说,如果我们局限于狭隘的个人经验,仅仅停留在把个人的肉体体验作为价值的基础上,那么就一定存在局限。这是狭隘的经验论。但在否定狭隘的经验时,我们也不能走向另一个极端,用外在的理性判断来否定个人的肉体体验。这就如同医生根据数量指标来判断病人是否痛苦一样,在他们看来,既然一个人自己的肉体体验无法知道一种食品是否有毒、是否真正对人有利,就需要借助于一种理性的判断。如果这样,那么价值的判断只能是理性的判断。我们并不否定价值体验中同时需要理性判断,但我们却不能用理性判断来代替肉体体验。 于是,虽然我们强调价值的基础是肉体体验而不是理性判断,但我们不否定理性判断在其中发挥的作用。理性判断的作用不是用来获得价值,而是剔除价值中的主观要素。阿多诺强调,在哲学中理解(体验)和判断总是结合在一起的[2]72。从这个角度来说,用体验来否定判断和用判断来否定体验都是错误的。如果我们把这两者结合在一起,就是要使肉体体验包含一个超越的维度。如果没有这个超越的维度,那么这种价值就没有存在论意义。也就是说,肉体体验中还必须有想象力以及基于这种想象力而进行的判断。有了这种想象力,我们才能超越狭隘的经验。阿多诺把这样一种经验理解为“形而上学经验”[2]366-367。这其实是把经验提升到形而上学的维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