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抽象劳动的三种路径  

作 者:

作者简介:
奚颖瑞,浙江天台人,哲学博士,杭州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单巍,浙江杭州人,哲学博士,浙江农林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杭州 311121)。

原文出处:
现代哲学

内容提要:

作为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的核心概念之一,“抽象劳动”概念的合法性与内涵仍有待澄清。本文简略梳理了学界理解这一概念的三种路径:思维抽象路径把抽象劳动理解为具体劳动的共性的思维概括,却带来难以区分抽象劳动和具体劳动、缺乏社会和历史维度等问题;交换抽象路径把抽象定位于市场交换,突显了抽象劳动的历史与社会维度,却有把价值的源泉放在交换领域中的嫌疑;劳资抽象路径进一步从劳资关系来理解抽象劳动,抽象被定位于资本对劳动的抽取或提炼,却带来重新界定劳动价值论与剩余价值论的关系等挑战。最后本文提示了一项有待开展的预先工作,即细致梳理“抽象”一词的含义与用法:抽象的基本含义是分离,而不是无差别化。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21 年 1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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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2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660(2021)03-0029-07

      作为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的核心概念之一,“抽象劳动”的合法性、内涵界定及现实意义曾引发广泛:反对者认为,这一概念缺乏合法性,马克思在这里采取了一种人为的、错误的抽象,是传统形而上学思维方式在劳动价值论上的残余表现:支持者则认为这是真实的、科学的抽象,但在概念内涵的具体界定上陷入严重分歧①。虽然他们都认可抽象劳动的基本内涵是劳动的无差别化或同质化,但是如何理解这种无差别化?它通过什么途径产生?

      《资本论》仿佛给出两种异质而无法兼容的理解方式:“在抽象劳动概念中,交叠着相互难以统一的含义:一种是‘社会性’理解(抽象劳动作为不同质的劳动的社会强制的均等化的结果),另一种是‘自然主义’理解(抽象劳动作为生理学规定的概括)。”②“自然主义”的理解着重强调生理学定义,劳动的无差别化意味着所有劳动都包含着人的体力和脑力的生理学耗费。其背后通常暗含着对“抽象”一词的传统认识论式的理解,即抽象是思维的概括或总结,抽象劳动是思维抽象的产物。“社会性”的理解则着重强调抽象劳动中的社会维度,但根据对社会性的不同理解又可分为两类:一是把抽象定位于市场交换,对劳动进行社会强制的均等;二是从劳资关系来理解抽象劳动,抽象被定位于资本对劳动的抽取或提炼。本文将这三种理解方式称为思维抽象、交换抽象和劳资抽象路径,试图通过对它们的特征、优劣进行简略分析和比较,提示一项尚需开展的预先准备工作,即梳理马克思乃至思想史对“抽象”一词的用法。无差别化并不是抽象的唯一含义,甚至不是最基本的含义。

      一、思维抽象路径及其问题

      传统马克思主义研究通常从思维抽象角度来理解抽象劳动:抽象表示人的一种思维或认识能力、过程与结果。借由这种能力,我们忽略或舍弃掉个别事物的杂多内容与个别性,保留或凸显了某些普遍的共性或本质。如此理解的抽象在哲学中隶属于认识论,在日常话语中大体上和“概括”“总结”等词同义。相应地,具体就是指抽象所针对的那些个别事物,两者的对立就是个别与共相、现象与本质的对立。尽管学者们会进一步强调“抽象到具体”这一上升过程的重要性,根据康德、黑格尔哲学区分出“知性抽象”和“理性抽象”或“辩证抽象”,或者进一步指出马克思的“抽象力”与黑格尔辩证抽象的差别,但一旦落实到抽象劳动的生理学定义,这些强调和区分就无法提供实质性的帮助。与这一定义最契合的认识论根据,依旧是通常意义上的思维抽象:抽象劳动就是撇开个别劳动的个性,把握或提炼出它们的共性,即体力和脑力的耗费或凝结。这种理解路径会带来不少问题。

      首先是本体论层面的质疑。《资本论》明确把抽象劳动的凝结而不是具体劳动视为价值的“实体”。但思维抽象的结果如何能具有实体的地位?有学者就此质疑劳动二重性:“劳动二重性学说的偏颇在于,对‘抽象劳动’这个原本属于思维范畴的概念不适当地赋予了实体范畴的意义”,“实际存在的是各种不同形式和内容的劳动。”③在质疑者看来,实存的只能是个别物,抽象及其结果只能存在于思维。对此,抽象劳动的支持者需要给出一个合理的本体论辩护,而不能仅仅断言这是科学的抽象后就弃之不顾,否则“当强辩为实在时,不就提出了形而上学的、超自然的实在吗?”④

      其次是具体劳动和抽象劳动的难以区分。这尤其体现在下述问题的讨论中:何种形式的劳动能够创造价值?研究者通常会指出当代社会与马克思所处时代的差异,即物质资料的生产在社会生产中所占比重不断下降,“非物质劳动”的比重不断上升,指出必须拓宽创造价值的劳动的范围和种类。如此,原本应当在抽象劳动中“消失”的“劳动的各种具体形式”重新登场,进入价值创造的话语中。

      最后是社会和历史维度的缺乏。任何时期的任何人类劳动,不管是原始人的狩猎采集劳动,还是电子游戏开发公司的程序员敲击代码的劳动,在思维抽象的意义上都凝结着人的体力和脑力的耗费。在此,我们不需要考虑任何社会关系,也不需要考虑促使劳动产品转化成为商品的那些因素。这与马克思所强调的“纯粹社会的”价值对象性格格不入,与价值作为商品的本质因素也相矛盾。如此界定的抽象劳动超越于任何特定的人类历史阶段之上,是无历史或超历史的。而马克思在不少文本中对特定的历史范畴永恒化的批评,同样适用于对抽象劳动的这种理解。

      以伊恩·斯蒂德曼为代表的新李嘉图主义路径(或称斯拉法派)也面临着类似问题。他们试图寻求价值(生产)系统和价格系统之间的关联,并通过线性代数把两者分别表示为矩阵方程⑤,从而以貌似严格和科学的方式来处理相关问题。尽管他们得出的一个结论是价值冗余论,从而与传统马克思主义相违背,但两者在社会维度的缺乏、历史范畴的永恒化、难以区分具体劳动和抽象劳动等问题上是一致的。在矩阵方程中,劳动的投入不过是诸生产要素中的一个,社会关系的维度要么被假定为不存在,要么只有在分配领域中才得到体现;由矩阵方程所体现的生产是一个纯粹技术的过程,与社会性质没有关系;作为价值实体的抽象劳动与具体劳动时间的平均值也没有区别。

      综上,就抽象劳动的两种矛盾含义而言,思维抽象路径和新李嘉图主义路径与其说是化解或统一这一矛盾的尝试,不如说是通过对社会关系维度的忽略(或通过其它环节来后加上社会维度),突显和强调了这个矛盾,促使其它路径的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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