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儿子确诊是抽动症了。病因不详,治疗方法是吃西药或针刺。”儿科专家的话还在继续,我的心却急速下沉,紧紧扶住椅子,让自己缓神,以免瘫在地上。 虽然有思想准备,但这论断仍然无情地打破了我残存的侥幸,多么希望儿子只是因为感冒没有好彻底才会不停地眨眼吸鼻子。 “要是不吃药,以后会越来越严重,还会增添很多症状,比如甩手、点头、吸肚子、秽语……”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去的,一路上满脑子里都是医生的话。 进屋时,孩子玩得正高兴,看到我,蹦跳着跑过来,一边使劲儿眨眼睛吸鼻子,一边把一个大桃子递给我:“妈妈,姥姥买的,我特意给你留的!我知道你最爱吃桃子,可甜呢!” 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人儿,白皙的小脸蛋因为止不住的小动作而扭曲变形,我瞬间无助而绝望,终于忍不住发火:“不许总眨眼睛!”他愣了一下,说:“妈妈我没眨啊……”我气急败坏把他拽到镜子前,喊道:“你自己看!多难看!你再眨妈妈就不要你了!”他看看镜子又转头看着我,撇着嘴要哭。我歇斯底里起来,使劲儿推搡他,吼道:“不许哭!自己控制着!”吼完了,蹲下身来再次泪流满面。他“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我快步走进卧室锁上门,感觉天仿佛塌下来,我怎么就这么倒霉,摊上这么个孩子,以后日子还怎么过下去?!我蒙上头痛哭不已,心里怨天恨地,甚至后悔与爱人的相遇。 等我再推门出来时,儿子不见了。喊他没应答,小卧室、卫生间、客厅、书房哪哪都没有,我慌了,跑下楼,但是并没有人看见他出去。我返回家,终于发现,他缩在沙发角落睡着了,手里还抱着大桃。看着他带着泪痕的小脸和湿着的眼角,我自责不已。孩子有什么错呢?是我们各种忙,一直在忽略他。我把他抱在怀里,他抽噎了几下,长出一口气,身子无意识地挨紧我,继续睡。 病是果,那必然有因。医生说的那种方案副作用不少,而且效果未知。我不信只有那一条路。我和爱人商定,用三个月时间,全身心陪伴他,仔细找找病根。假如他仍未好转,那就调整心态,直面现实,无条件爱他、呵护他。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告诉儿子夜里会一直在身边陪着他,他愣了一下,半信半疑地问:“真的吗?”我笑着点点头。他马上兴奋地大喊:“妈妈我爱你!”然后抬起手,撑住眼皮、按住鼻子,讨好地说:“妈妈,你看,我不眨眼睛了!”我心里一酸,拿下他的小手,轻声告诉他:“没关系,眨也没关系的,怎么样妈妈都爱你!”“我变丑了也爱我吗?”“当然啦!”听我这么一说,他兴奋得手舞足蹈,赶紧钻进被窝。 我关了灯,躺在他身边,他搂住我的脖子,悄悄说:“妈妈,我屋子里那只大灰狼天天看着我,我每天都吓得睡不着。”“是吗?它在哪?你指给妈妈看看。”我把即将冲口而出的“净瞎说”咽了下去,以前他说过好几次这个事,我都当成了他不肯分床的借口。 “在那!”我顺着他的小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一片阴影。我认真看了看,说:“是呢,真是一只大狼呢,不过,这只大狼是假的,你信不信?”我打开灯,指着窗台上的一盆花告诉他:“大灰狼其实是这个花的影子呢!”我搬走花,又关上灯,阴影果然消失了。他跳起来,自己亲自试了试,终于相信了。我问:“那你后来怎么睡着的?”“我蒙上被子,它就不见了啊,后来就睡着了。”他委屈地说。 我的心揪了一下,我这不称职的妈妈!他又搂住我脖子问:“妈妈,世界上你最爱的人是谁?”这个问题他时不时就会问,我每次不是逗他说最爱的是姥姥或爸爸,就是嗔他总重复无聊的问题。我忽然意识到这问题对于他的重要性,亲了他一下,温柔又坚定地答道:“是你!”他紧了紧手臂,小脸贴过来,心满意足地说:“我也最爱妈妈,我最爱温柔的妈妈!” 我查找了大量的书并咨询了中医,更加倾向于孩子这种病状除了和身体机理有关外,更多的是和压力焦虑相关的说法。我和爱人有意无意地把“优秀才有机会,出人头地才成功,才幸福”的焦虑传导给了他,时时拿“别人家的孩子”与他比较,而且以“小男子汉”来约束他。“教”而不“导”直接的结果就是,他小小又敏感的神经,承压过重又无法排解,便用这些怪异的无意识的动作来反抗,来“控诉”我们的错误。病的其实并不是他,恰恰是我们。 良药,莫过于爱、陪伴和接受。 改变要从自己做起,我马上调整了工作节奏,把更多的时间用来陪他。就在我慢慢调整好心态,终于不再关注他的小动作的时候,出其不意的一件事又让我措手不及。 这天周末放学到家,他正写着字忽然气急败坏地把书本一丢,使劲儿挤着眼睛吸着鼻子说:“跟同学比,我落下好多了,肯定追不上了……我干脆死了得了!”我又急又气又沮丧,终于大吼:“妈妈天天陪你哄你,管你吃管你喝管你玩,你还要怎么样折磨我,你简直就是个惩罚我的魔鬼!”他吓得一激灵,从椅子上滑下来,随即“哇”地大哭起来。 我一下子警醒过来,使劲儿掐了一下自己:内心脆弱的妈妈怎么撑得起坚强的孩子?!我赶紧抱住他,连说:“对不起对不起,妈妈乱发脾气了,你批评妈妈吧,妈妈都接受!”他号啕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手不停地拍打着我:“妈妈骗人……你还说爱我……你总训我打我,还说我笨,你是坏妈妈……你才是魔鬼……我不要你啦……”我紧紧抱着他不松手,任由他控诉发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