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是從政治、軍事、經濟角度,還是從財政角度來看,咸豐時期(1851-1861)都是清朝歷史上發生翻天覆地變化的轉折時期。太平天國起義之前,清朝遵循傳統的“量入為出”財政原則,穩定的田賦收入佔全部收入的一半以上,居於最重要的地位。伴隨着太平天國起義和第二次鴉片戰爭的發生,清朝面臨前所未有的危機,傳統的財政體系甚至整個國家都面臨巨大的挑戰,財政收支結構也發生急劇變化。由於關稅是傳統財政體系中為數不多的可擴張性稅種,在這一時期也發生劇變,並開創出全新的局面。研究這一時期關稅的發展演變軌迹,對於認識清朝財政及社會經濟轉型的艱難歷程以及其他相關問題,不無參考意義。 清朝繼承了歷代的“關市之徵”,在水陸衝要及商品集散地設置稅關,對過往貨物和船隻徵稅,即為“關稅”。清代的稅關包括常關和洋關,涵蓋了國內貿易、國際貿易的所有商品。常關分為戶關和工關。戶關來源於明代的鈔關,隸屬於戶部,稅款歲輸戶部供國用;工關則源於明代的工部抽分,隸屬於工部,主要徵收竹木稅和船稅,稅款專佐工部營繕之需。在嘉道時期,常關的結構基本穩定,包括了山海關、崇文門關、天津關等四十六處稅關。① 第一次鴉片戰爭後,清廷被迫開放廣州、上海、寧波、福州、廈門五個通商口岸,徵收洋稅。起初,新的通商口岸以粵海關之關期為關期,徵稅數量亦堅持“粵海關原定稅額”,即通籌沿海五關稅收,“此後,粵海關如有徵不足數,應請暫於福州、廈門、寧波、上海四關所徵西洋各國貨稅內撥補足數,即由各海關徑自報撥,其額外贏餘,各歸各關,盡收盡解”。②不料,經過試行,粵海關所徵稅額每年均在200萬兩以上,“不但有盈無絀,抑且多至數倍”,清廷遂決定粵海關之原定額數,不再勻歸各口分攤,各口所徵亦“盡收盡解”③。這是咸豐時期關稅所繼承的格局。 1851-1864年發生的太平天國起義,不僅對清廷統治造成毁滅性打擊,也對舊有制度造成巨大衝擊。在關稅徵收方面,由於蕪湖關、九江關、揚州關位於戰爭省份,日常徵稅活動幾乎癱瘓,清廷不得不修改這些關的稅額,同意“盡徵盡解”,而不拘泥於正額和盈餘的“定制”奏銷。這對徵不足數的各關自然是重大利好,因為據此所欠稅銀就不必由各關監督自行攤賠了。不料,滸墅關、淮安關、鳳陽關、崇文門關、臨清關等亦紛紛援案奏請,希望也能“盡徵盡解”。因財政窘迫,無奈之下,戶部不得不對這些關的訴求一一駁斥:“若竟任其盡徵盡解,而不予以限制,則既經奏請之關固可以自便,即未經奏請之關亦必紛紛效尤。且盡徵盡解,則十成內收至九成者謂之盡徵盡解,即十成內僅收至一二成者亦謂之盡徵盡解,是徵收關稅可以任意虧短而臣部亦無憑考核。”④換言之,那些稅關監督必須自己去解決困難一至少這是中央政府所希望的。 當然,這種制度上的調整是不以統治者的願望為轉移的。隨着軍事行動的升級,很多稅關衹能臨時或永久封關:龍江關、西新關自咸豐三年(1853)起停徵⑤;滸墅關自咸豐十一年(1861)起停徵⑥;北新關自咸豐十一年停徵⑦;武昌關自咸豐元年至九年(1851-1859)停徵⑧;蕪湖戶關、工關自咸豐三年至光緒二年(1853-1876)停徵⑨;揚州關自咸豐三、四年停徵,五年(1855)復開旋停,停徵至咸豐九年(1859);⑩九江關自咸豐四年至同治元年(1854-1862)停徵(11);贛關自咸豐五年至咸豐九年(1855-1859)停徵(12);其他一些關雖未停徵,但受戰爭影響,稅收大幅下降。表1是京城的崇文門關、江蘇的淮安關、廣東的太平關的徵稅統計,由此可看出戰爭是如何從北到南影響關稅徵收的。
太平天國起義也影響到洋關。咸豐三年之前,清廷對江海洋關(上海)、浙海洋關、廈門海關、福州海關是牢牢控制的。咸豐三年秋,上海小刀會起義,佔領上海全城,蘇松太道兼江海洋關監督吳健彰逃離上海,英、美、法三國趁機接管江海洋關。十月,局勢稍定,吳徤彰重返上海,要求恢復自己對洋關的控制,遭到列強拒絕。經過多次談判,清廷於次年接受英國的提議,將上海關置於英、美、法三國共同控制之下,备派一名代表主持稅務。由此,江海洋關成爲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由西方控制的洋關,清廷的徵稅自主權受到嚴重侵犯。考慮到與太平軍、西方列強之間的衝突,以及西方列強對江海洋關的成功管理,清政府認可由西方負責洋關的徵稅事宜。咸豐九年,清政府建立了海關總稅務司;之後,洋關逐漸發展成一個綜合管理中國河運、海運等各種事宜的機構。因爲已由指定的西方稅務司進行單獨管理,洋關形成了獨立的稅收系統,並成爲清政府一項特殊的財政收入,這對於晚清財政結構的演變具有決定性意義。 太平天國運動還影響到洋關的徵稅收入。咸豐四年,粵海關奏稱:“因廣潮惠各屬口岸,土匪滋事,所設稅館間有被盜,盤踞滋擾,稅餉悉難如舊。”(13)咸豐八年之所以稅入減少,也是“各口因賊匪竄擾,路途阻滯”(14)。與粵海關形成反差的是江海洋關。自開埠以來,隨着國門洞開,洋貨大量涌入中國,上海迅速繁榮起來,成爲當時最大的國際貿易口岸,江海洋關的稅收也不斷增加。太平天國運動期間,江海洋關稅收有過短暫下滑,隨着西方列強的介入,稅收再次增長,逐漸超過粵海關成爲天下第一大稅關,因之改變了以往粵海關一關獨大的流通格局。由此反映出的對外貿易中心成功北移,是改變近代中國經濟格局的一大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