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的新异化:人工智能的资本主义应用

作 者:

作者简介:
肖峰(1956- ),男,重庆忠县人,哲学博士,华南理工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信息时代的马克思主义;邓璨明(1997- ),男,广东茂名人,华南理工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数字劳动。广东 广州 510640

原文出处:
中共宁波市委党校学报

内容提要:

人工智能是当今世界先进生产力的代表,正在给人类社会带来各种积极的影响;与此同时,对于人工智能的飞速发展是否会对人类社会造成威胁的担忧开始出现,劳动的新异化就是这种担忧的一个重要方面。从异化劳动的角度可以将今天的人工智能技术与19世纪的机器大生产在资本主义制度下的应用及所带来的后果进行对比,由此形成一种历史唯物主义的反思视角,表明人工智能技术与其他科学技术一样,对人类社会的发展既有机遇也有挑战,关键在于如何应用。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21 年 09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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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F014.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4479(2021)02-0005-10

      人工智能被公认是21世纪最伟大的发明和最有可能引领人类社会变革的力量。目前围绕人工智能争议最大的讨论是它会对人类社会造成怎样的影响。学界对人工智能的狭义定义一般是指研究如何应用电子计算机来模拟和再现人的认知和决策能力的一门技术科学,简单来说就是通过计算机系统模仿人类逻辑推理以及语言表达等一系列的思维过程。人工智能又可以分为弱人工智能和强人工智能:弱人工智能只能完成某些特定重复运算;而强人工智能则具备人类意识,能够做出自主选择。本文所定义的人工智能技术是算法、大数据以及统计分析三者的结合,具有独立完成运算任务的能力,但不存在自我意识,只能服从人的指令执行运算并得到数据分析结果。

      回顾过去有助于预测未来。回顾19世纪的机器大生产在资本主义制度下的应用及其影响,可以帮助我们更清晰地看到人工智能技术在未来社会的运用。19世纪的机器与21世纪的人工智能并非完全不同。19世纪机器大生产在本质上是通过将人的体力劳动过程拆分成若干个独立的动作,而后用各种工具机器去模拟这些动作以达到增强人的体能的目的,与之相比,人工智能技术则是通过将人的思维过程化解为连贯衔接的步骤后,再运用算法执行这些步骤以达到增强人的智能的目的。二者的共同点在于自动化,即它们在被人类创造出来之后,只要满足一定的条件就能够不依赖人而独立运行。我们可以把今天的人工智能技术理解成是从第一次工业革命时期便开始了的自动化这一趋势在新时代的延续。本文以马克思异化劳动理论为“交汇点”,通过19世纪资本奴役下的大机器生产和今天数字资本逻辑主导下的人工智能技术二者的对比分析,对人工智能技术应用过程中出现的“异化”现象做出解释,从中可以看到:人工智能技术跟其它的科学技术一样,对人类社会的发展既有机遇也有挑战,关键在于如何应用,只有在“共有、共治、共享”的共产主义逻辑下发展与运用人工智能技术,才能为人类谋福祉。

      一、劳动与异化劳动

      劳动概念是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的理论基础。与亚当·斯密把劳动看成是上帝对人类的诅咒不同,马克思批判继承了黑格尔的劳动观点,认为劳动是人自我确证的本质。实际上,劳动的发展与人的发展是高度统一的,劳动发展的水平越高,人认识世界与改造世界的能力就强。在马克思看来,劳动是“人以自身的活动来中介、调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的过程”[1](pp207-208),是人体力和脑力付出的总和。由于马克思的劳动概念不是所有劳动形式的简单相加,而是对一切具体劳动的抽象化提炼,所以世界上是找不到一种能够支配一切的劳动形式的。此外,劳动不能离开劳动过程单独存在,劳动过程是人类在发挥主观能动性的基础上制造使用价值的过程。在劳动过程中,劳动会物化在劳动产品中,变成客观的东西并独立存在于人体之外,这被称为对象化劳动。对象化劳动是存在于空间之中过去了的死劳动。人类亘古以来几千年的社会历史全都是人类劳动的历史,劳动是人本质力量对象化的活动。总而言之,马克思的劳动是指建立在历史唯物主义基础之上的人类最为广泛的活动,是人类生活永恒的条件。

      劳动总是要在一定的历史语境下进行的,从来没有虚无缥缈的劳动,脱离了具体社会条件的劳动是不可能存在的。在资本主义社会,生产资料归资本家私人所有,劳动只能表现为工人谋生的手段,“这种劳动不是满足一种需要,而只是满足劳动以外的那些需要的一种手段”[2](p50)。因此,劳动不是上帝对人类的诅咒,而是私有制对工人的奴役。为了揭露工人劳动被资本增殖束缚的悲惨状况,以及号召工人阶级自觉投身到革命实践中以冲破资本的桎梏,马克思通过对资本、地租、货币等要素的批判性考察,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一书中提出了异化劳动理论。异化劳动是指工人的劳动产品最终会异化为与工人自身相对立并反过来支配工人的力量。只要资本统摄劳动的社会制度还未消亡,死劳动就一定会与活劳动相对立并成为统治活劳动的力量,“物的世界的增殖同人的世界的贬值成正比”[2](p47)的现象就永远不会消失。人若不能彻底摆脱异化的困境,则无法真正实现自身的自由,就只能越劳动越丧失自身。异化劳动理论所揭示的,正是资本主义社会里的阶级剥削逻辑:资产阶级通过强迫无产阶级与其制造的劳动产品相分离来实现资本的增殖。

      诚然,异化劳动理论有着自己特定的时代背景,并且时至今日,以人工智能技术为代表的数字化生产更是让劳动方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非物质生产亦成为了价值生产的重要构成。但马克思的异化劳动理论是以人的自由和解放为根本宗旨的批判理论,是贯通人类追求自由和解放的整个历史过程的,所以只要资本统治人、压迫人的现象一天还未断绝,异化劳动这一理论武器就一天不会过时。

      二、从与劳动产品相异化到被劳动产品所剥削

      在19世纪的资本主义制度下,由于土地、厂房、机器设备等生产资料归资本家私人所有,工人没有别的商品可卖,便只能出卖自己身上唯一的商品——劳动力。但在付出辛勤劳动之后,工人并不能拥有和控制自己所生产的产品,得到的仅是刚好可以维持自身劳动力再生产的生活资料,而资本家则在消费劳动力的过程中得到了比劳动力本身更大的一个价值。如此反复就形成了一个“穷人愈穷、富人愈富”的循环,在这个循环中工人创造的越多,资本家积累的就越多,归工人支配的就越少。再者,“劳动促进资本的积累,从而也促进社会富裕程度的提高,同时却使工人越来越依附于资本家,引起工人间更剧烈的竞争”[2](p12),社会生产力的发展亦没有改善工人贫困的处境,反而使工人间的竞争更加激烈,换言之,工人并不能随社会财富的增加而获益,其劳动的产物带给他的只能是永恒不变的贫穷困苦和饥寒交迫。在机器设备等被私人资本所掌控的社会大背景下,工人投入的越多,失去的也就越多,投入肢体能量之后生产出来的却是“一种与他相异的东西不依赖于他而在他之外存在,并成为同他对立的独立的力量”[2](p48),即异化了的劳动产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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