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同与误认:齐泽克意识形态认同思想

作 者:

作者简介:
张志丹,1974年生,博士,上海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上海师范大学21世纪马克思主义研究中心主任,中国历史唯物主义学会常务理事。200234

原文出处:
国外社会科学

内容提要:

齐泽克主要是从个人主体层面来阐述意识形态问题的,他非常强调认同,认为主体对意识形态的认同既是主体确定自我身份的过程,也是意识形态存在及其功能发挥的根本支点。主体生成过程是“三域”穿行,“三我”涅槃,是从想象域的“完整自我”到象征域的“分裂自我”,最后到真实域的“短缺自我”。基于此,齐泽克的意识形态认同有三个步骤:第一步是本能的认同(想象域);第二步是象征认同;第三步是超越认同(即主人能指认同)。其意识形态认同逻辑是一种迥异于通常认同逻辑的背反逻辑,认为认同是误认、“不认同”的认同,抑或“不认同”倒是一种认同的正常方式,凸显的终极层面是对于距离或快感的认同。对此,我们在肯定齐泽克的狡黠与深刻之余,要充分警惕其理论边界,防止因过分发挥而陷入“非历史性”的普遍主义谬误。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21 年 09 期

字号:

      [中图分类号]B506

      几十年来,齐泽克一直是西方左翼批判理论家中的当红人物,专擅意识形态批判。异于他人之处在于,齐泽克主要是从个人主体层面来阐述意识形态问题的,他强调认同(identification),认为主体对意识形态的认同既是主体确定自我身份的过程,也是意识形态存在及其功能发挥的根本支点。拉克劳曾经评价道:“‘认同’被视为一个过程,意识形态领域正是通过这个过程构成的。”①但奇怪的是,与作为主人能指的犹太人逻辑具有惊人的相同之处在于,意识形态认同不像传统认同一样是“对接无缝”的肯定性、同一性的认同,而是充满悖谬性的逻辑。意识形态认同与误认是紧密关联的,它们是同一事物的两个方面,不存在没有误认的意识形态认同。因此,认同不仅是它缺席中的在场,也是它在场中的缺席。正如萨拉·卡伊所言,唯一可想到的认同包含不认同的成分。②

      齐泽克关于意识形态认同论有以下主要观点。意识形态认同分为三个层面:想象性认同(本能认同)、象征性认同(符号性认同)和对他者之中的“不只是它们自身”的东西的认同(对主人能指或对象a的认同),前两者为认同的初级层面,而后者为最终层面;认同不是单向度的主体对于大他者的认同,也是大他者作用于主体的过程,是主体和大他者之间互动的辨证过程;认同是收编不认同,将不认同变成认同的一种方式;过分的认同由于接近了幻象-构架会导致认同的颠覆。最为关键的论点是要把握:认同是误认、“不认同”的认同,抑或“不认同”倒是一种认同的正常方式。可见,齐泽克的意识形态认同逻辑是一种迥异于通常认同逻辑的背反逻辑,凸显的最终层面是对距离或快感的认同。齐泽克说:“我们必须揭穿这样的结构机制:是什么东西把主体效果(effect of subject)当成意识形态误认制造出来的。但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问题的关键在于:我们在揭穿结构机制的同时,必须承认这种误认是不可避免的——即是说,我们必须把某些错觉当成我们历史行为的一个条件加以接受,同时把一个角色假定为历史过程的行为者。”③可以看出,齐泽克不仅要揭示意识形态误认的机制,而且他坚称它是人类不可避免的生存境遇,离开了它,一切现实机制都会肢解坍塌,土崩瓦解。

      一、本能认同和象征认同:初级层面

      从理论渊源上看,齐泽克意识形态认同思想是根据拉康的分裂个人主体理论来展开的。④拉康的这一理论,认为主体的成长是一个不断遭受阉割、宰制和异化的过程,主体的自我认同实际上是一种异化的误认。进而,齐泽克把它社会历史化地运用于意识形态认同领域之中,这样就自然会得出的一个基本界定是:主体的意识形态认同同样是一种“误认”。

      为阐明齐泽克意识形态认同理论,我们首先介绍一下拉康的主体构成“三域说”。从横向上看,拉康把主体的形成过程分为“三域”:“想象域”“象征域”“真实域”,他认为主体由这三个层次所组成。第一个层次是“想象域”,“想象域”的形成是在孩子的“镜像阶段”。在想象域阶段,婴儿不是把可触可摸的肉身本身当作“自我”,而是把如同“镜中月、水中花”一样的“镜中我”误认为是“自我”本身,以这样一种“误认”的方式,实现了对自我身份的完整认知,显然,这种认识不可能是真实的,而是一种幻影式的认识,无论对自己的认识,还是对他人、对外部世界的认识皆为虚幻。自我是人对自己的镜像认同、是对自己的想象性认同(imaginary identification)和自恋,是“自我理想”。在婴儿身份的自我认同过程中,母亲是他者,是婴儿的欲望对象,婴儿是欲望主体。这是主体构成的第一层次,它体现了人的个体性和主观性。如果我们具体历史地看这个阶段,非常有趣的是,主体获得自我的同一性的“不二法门”或者“当然前提”是,主体不能把自己认同于自己本身,只能异化自己,把自己认同于想象性他人,换言之,将同一性置于身外。显然,自我认同一是需要想象性他人,二是需要把他认同为自身,这就是双重的意象或者想象。对于主体而言,这种想象性的自我体验是一种误认的方式——误认他对于大他者的严重依赖,对作为其离心原因的符号秩序互动的严重依赖。

      “象征域”是主体构成的第二个层次,它是从“镜像阶段”过渡到“俄狄浦斯阶段”之后形成的。在想象域中存在的母亲和婴儿之间的完整平衡关系,由于父亲的横空出世而被打破了,婴儿失去了母亲,也就失去了原有的自我认同,这样,在寻找自我身份中危机来临了,于是进入了象征域这样一个属于语言符号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婴儿不是通过别的,而是通过习得文化秩序(代表父亲权威),而重新获取主体身份。象征域代表着个体的社会化,个体与他者、与社会现有文化体系的联系。象征域是那个已经事先给定了的包含着不同社会角色和性别角色的结构,以及构成家庭和社会的种种关系。它是和语言联系在一起的,社会性、普遍性是借助语言而注入个体性之中的。父亲这位“立法者”“道德禁令的颁布者”,就是社会的代表,孩子通过与父亲同化而社会化。象征域就是注入个体性中的社会道德规范,即是非善恶原则和价值观念以及人的行为准则,它是文化和文明的秩序,是支配着个人的社会行为的规律。当婴儿逐渐习得语言,接受既有文化体系的时候,“真实的缺失”也相伴而生,因为父亲作为社会、法律秩序的象征,审查、压抑和摒弃了主体的欲望,阉割了主体。特别具有吊诡性的是,这种阉割不是生理意义上的,而是象征意义上的“符号性阉割”或者“阉割性的符号”,但是,没有这惊险的一跃,主体就不可能入象征秩序之“法眼”而得到相应的认可。这可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正是象征域对人的规范作用,使孩子从自然进入到文化秩序,从一个生物存在转化为一个社会存在物,只有在这时,主体、人的人格和自我身份才最终形成。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