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0-0 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当中提出“新唯物主义的立脚点则是人类社会或社会的人类”(《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136页),这里的“新唯物主义”到底应当如何解读,仍是一个有待深入思考的问题。除了明确地把它当成历史唯物主义之外,把它当作一种新的世界观,也能被广泛接受。问题在于:这种新唯物主义是不是同时就是一种新认识论。换句话说,以“人类社会或社会的人类”为对象的认识论,相对于其他形式的认识论而言,会提出哪些新问题、什么新方法与何种新逻辑。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以下简称《形态》)中通过对黑格尔唯心主义的清算、对费尔巴哈唯物主义的批判、以及对德意志意识形态家的理论逻辑的揭示,提出并解答了这样三个问题:第一,“人类社会或社会的人类”作为客观的认识对象是如何可能的;第二,认识“人类社会或社会的人类”的科学方法论是什么;第三,关于“人类社会或社会的人类”的认识又是如何演进和发展的。由于这种认识论的主要对象和根本旨趣是“人类社会或社会的人类”,因此可以把这种新认识论称之为社会认识论,而它必然又是“分析”的,因为要通过对德国哲学和意识形态的语言基础、语义逻辑和精神生产的唯物主义分析来创立。 一、哲学批判的语言向度 马克思恩格斯要对黑格尔唯心主义进行清算、以及与费尔巴哈唯物主义划清界限,首要的问题是,应当如何“根据经验去研究现实的物质前提”,把唯物主义世界观确立为“真正批判的世界观”(《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261页)。虽然“这一道路已在‘德法年鉴’中,即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和‘论犹太人问题’这两篇文章中指出了”,但要铺就这一道路,还必须在“根据经验去研究现实的物质前提”过程中扬弃德国哲学的词句或术语。(参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261-262页)马克思恩格斯清醒地认识到,“当时由于这一切还是用哲学词句来表达的,所以那里所见到的一些习惯用的哲学术语,如‘人的本质’、‘类’等等,给了德国理论家们以可乘之机去不正确地理解真实的思想过程并以为这里的一切都不过是他们的穿旧了的理论外衣的翻新”。(《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261-262页)这也表明,德国哲学的词句或术语所具有的语义和所适用的语境,遮蔽或掩盖了社会存在的具体对象和现实内容,因此,不彻底消除那些“可乘之机”,并还原“真实的思想过程”,就无法切实地把唯物主义确立为“真正批判的世界观”。 马克思恩格斯所言的“真实的思想过程”在对德意志意识形态家们的各种词句或术语所做的批判当中得以全面展现,并由此开辟了哲学批判的语言向度。马克思恩格斯首先的批判对象是作为意识形态家的费尔巴哈。尽管“费尔巴哈揭露了宗教世界是世俗世界的幻想”,但“世俗世界在费尔巴哈那里仍然不过是些词句”。(同上,第261页)因此问题在于,如何把世俗世界当成一个非词句的、真实的世界来描述和说明。一方面,这需要对哲学词句或术语为何具有先验的普遍性和抽象性作出唯物主义说明;另一方面,还需要揭示出哲学语言(哲学概念、范畴、术语和词句的总称)的人类实践本质。 世俗世界在费尔巴哈那里之所以还只是哲学词句,是因为他相信“人的本质”是现实的个人的普遍性之所在,而不去考察世俗世界中现实的个人及其活动。其实,哲学词句不过是哲学家运用具有普遍性、抽象性、真理性的语言来概括并消解个人及其经验语言的产物。马克思恩格斯指出了哲学语言脱离个人及其经验而获得先验的普遍性和真理性的发生学逻辑:“在一些哲学家那里,由于思想脱离了它们的基础,即脱离了个人及其经验关系,才产生了纯粹思想的特殊发展和历史的观念。”(同上,第379页)接下来要解决的问题是,思想如何回归到它的基础——个人及其经验。马克思恩格斯找到了作为思想与它的基础之中介的语言,并考察它的历史发展和实践本质。当马克思恩格斯提出“语言是思想的直接现实”(同上,第525页)这一命题,就确立了从哲学批判转向语言分析的方法论革命,不再给思辨哲学及其变种(意识形态)留下“可乘之机”,从而把唯物主义原则贯彻到认识和把握现实世界和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实现这种转向取决于三个逻辑相承的理论环节:第一,把哲学归结到哲学语言然后再还原到生活语言;第二,阐明语言本身是人类社会实践发展的产物;第三,论证语言与社会分工的同一性。 把哲学归结到哲学语言,把哲学视为不过是语言的一种抽象形式,就能剥掉使哲学表现为独立王国的神秘主义外衣。马克思恩格斯阐述道:“正像哲学家们把思维变成一种独立的力量那样,他们也一定要把语言变成某种独立的特殊的王国。这就是哲学语言的秘密,在哲学语言里,思想通过词的形式具有自己本身的内容。”(同上)因此,只要把哲学归结到哲学语言,就可以揭示出各种唯心主义的本来面目:哲学语言之所以成为一种独立的特殊的王国,不过是哲学家有目的地割裂词语与所指对象在社会实践中形成的联系,并把这些联系仅仅看作是词语之间形式上相联系的结果。如果再把哲学语言还原到生活语言,就能弄清楚哲学语言无非是对能够客观地反映并获得现实生活真实内容的生活语言的抽象,从而“从思想世界降到现实世界的问题,变成了从语言降到生活中的问题”。(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