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体性思想:从黑格尔、马克思到国外马克思主义的奠基者

作 者:

作者简介:
仰海峰,北京大学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研究中心研究员,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北京 100871

原文出处:
教学与研究

内容提要:

总体性思想构成了黑格尔、马克思哲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他们考察社会历史的重要方法。国外马克思主义的第一代学者卢卡奇、柯尔施与葛兰西,为了走出第二国际时代的马克思主义研究传统,重新回到马克思与黑格尔的内在联系,将总体性作为重新解读马克思哲学的重要内容。卢卡奇从总体性出发,形成了对现存资本主义物化社会及其思想上的二律背反的批判;柯尔施则重新回到马克思的哲学、政治经济学与科学社会主义的内在联系,力图重新理解马克思的哲学;葛兰西则将总体性作为领导权理论的重要规定性。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21 年 09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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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近代以来,随着社会发展的转型和知识的进步,一方面,社会分工体系日益精细,知识的进展日益专业化;另一方面,在这种分工体系和知识的专业化中,社会的总体性以及世界的总体化图景,似乎日益模糊起来。正是在这样的情境中,哲学一方面总想为这种转型和发展奠定合法性的基础,确立新历史的前提和存在依据;另一方面又想为这个分离的世界重新寻找一种总体性,刻画社会生活的总体图景和知识谱系。青年卢卡奇的理论冲动,一个重要的方面就是对碎片化世界的失望和对总体性的追寻;柯尔施则重新回到马克思的哲学、政治经济学与科学社会主义的内在联系,力图重新理解马克思的哲学;葛兰西则将总体性作为领导权理论的重要规定性。他们都以总体性为重要人口来重新理解马克思的哲学,从而实现了与第二国际时代的研究传统的分离,形成了新的研究思路,对后来者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一、总体性:从黑格尔到马克思

      “自由的思想就是不接受未经考察过的前提的思想。”①这意味着,任何哲学的前提都需要加以反思。在《必须用什么作为科学的开端?》一文中,黑格尔更为详细地讨论了这一问题。在他看来,哲学思考,必须有个开端或起点,这个开端必须是绝对的,不以任何东西为前提,它本身是全部科学的根据。但为了避免陷入独断主义,这个开端或起点又必须是作为论证过的终点,在这个意义上,起点和端点构成了一个圆圈。“对于科学说来,重要的东西倒并不很在乎一个纯粹的直接物作开端,而在乎科学的整体本身是一个圆圈,在这个圆圈中,最初的也将是最后的东西,最后的也将是最初的东西。”②作为科学的哲学,它本身构成了一个总体。在《小逻辑》中关于思想对客观性的三种态度的讨论中,黑格尔进一步表达了一种总体性的哲学理论:第一,哲学不应该从内部将自己区分为互不相关的区域,从起点到终点的连续性,意味着不管哲学的思考经历了何种不同的环节,这些环节之间是相互联系不可分割的。第二,哲学思想的客观性,不仅体现为思想本身的客观逻辑,而且是对事物自身的把握,这意味着思想与事物之间的内在沟通与协调。从这一理念出发,黑格尔批评了康德在物自体与思想之间划出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的做法。在康德的这一界划中,他强调的是思想的普遍性和必然性,以区别于感觉的偶然性和特殊性的东西,从而带来了哲学思想的分裂。这种分裂使得物自体成为一个空洞的否定性存在。“物自体(这里所谓‘物’也包含精神和上帝在内)表示一种抽象的对象。——从一个对象抽出它对意识的一切联系、一切感觉印象,以及一切特定的思想,就得到物自体的概念。很容易看出,这里所剩余的只是一个极端抽象,完全空虚的东西,只可以认作否定了表象、感觉、特定思维等等的彼岸世界。而且同样简单地可以看到,这剩余的渣滓或僵尸,仍不过只是思想的产物,只是空虚的自我或不断趋向纯粹抽象思维的产物。”③第三,哲学意味着一种总体性的观念,这种总体性不仅体现在思维上,而且体现在思维与现实的同一性上。密涅瓦的猫头鹰总在黄昏的时候才起飞,从而实现对精神的总体性考察。在这个过程中,纯粹思想本身是流动的,纯粹本质性的这种运动,“就其为它的内容的关联来看,乃是它的内容扩张为一个有机的整体的必然的发展运动。由于这种运动,到达知识的概念的那条道路也同样成了一条必然的完全的形成道路。”④精神通过外化为他物,再从他物回归自身,真理就在这种总体性中呈现出来。

      在这一大的理念下,黑格尔以概念发展为例,进一步讨论了不同环节的总体性问题。从精神的发展过程来看,经历着从感性、知性到理性的过程,它们构成了精神总体性的不同环节。在感性、知性与理性这三个不同发展阶段,又有着各自的总体性,都经历着从直接同一性、区别、再到辩证的统一这三个环节。比如在《精神现象学》中讨论到自我意识时,黑格尔通过劳动确证了自我意识的形成,即在劳动过程中,奴隶一方面由于恐惧而接受了主人的意识,另一方面通过自己的陶冶事物的劳动,在对象化过程中感受到了自己的意识,在这样一种双重接受中,才可能形成真正的自我意识。这样一种自我意识,说到底是一种交互的主体性,即自我意识中包含着对他人意识和对自身意识的认可与承认。这是一种能思维的自由的自我意识,在思维中虽然对象看起来是以异于意识的自在存在的身份作为对象,但实际上与意识没有差别,它以概念的方式被把握,这意味着,在思维中我是自由的,因为自我不再处于外在的对象中,而是在自身中。把这样一种自由上升到一种任性的层面时,这就意味着一种斯多葛主义的自由,这种自由“保持一种没有生命的宁静,这种没有生命的宁静使它经常脱离生存的运动、脱离影响他人与接受影响的活动而退回到单纯的思想实在性之中”。⑤这种自由只是单纯思想中的自由,还只是自由的概念,而没有活生生的内容,脱离了事物的多样性。当这种自由具有内容时,由于它自身没有内容,这种内容就只能是被给予的,当斯多葛主义的概念中的东西实现时,就产生了怀疑主义。在自我意识的纯粹思维中仅仅是有差别的抽象的事物,在这里成为有差别的现实事物,当原先那个自由的自我意识感到自己是自由时,他会感受到外在于自身的事物,这时的自由就必须是在事物的变化之流中能够经验到自身的自由,而一旦与现在的事物打交道时,原来那纯粹的思维就会感到自己是一种偶然的个别的意识,在这里意识陷入一种摇摆不定的状态:一方面认为外在的个别事物或一切有差别的所有事物是要全盘否定的,另一方面又易陷入个别的意识中。在这时,当你指出事物的同一性,这种怀疑的自我意识就会强调不同一性,当你强调事物的非同一性时,它反而会指出事物是同一的。“在斯多葛主义里,自我意识是单纯的自身自由。在怀疑主义里,自由得到了实现,自我意识否定了另一方面即确定的有限存在这一面,但是这正所以双重化自身,而它自身现在就成为两面的东西。”⑥从而形成苦恼意识。这种分裂的苦恼意识的发展,最终达到自我意识的自在与自为的统一,使意识确信在其个别里就是在绝对自在的存在中,这样意识再次返回到自身。当然这不是简单的重复,而是经历了诸多中介后的回归,形成了自我意识发展的一个小循环。这也表明,自我意识在其发展过程中将自身建构为一个总体性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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