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破除概念拜物教  

作 者:

作者简介:
王晓升,哲学博士,华中科技大学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湖北 武汉 430074)。

原文出处:
武汉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概念拜物教就是把概念的内容固化。虽然概念有客观的内容,但这种客观内容又是与主体的思考密切联系的,因此,概念的内容不能被固化。定义的方法虽然是一种科学的方法,但这种方法也不能一劳永逸地确定概念的内容,如果把它绝对化,就会导致概念拜物教。阿多诺提出了一种新的定义方法来使概念运动起来,那就是用一种内在矛盾的方式来定义概念的内容;进而阿多诺提出了用概念的星丛来揭示概念所指对象的特点,他以韦伯的资本主义分析为例来说明这种方法的特点;最后,阿多诺提出用精神经验即要在意识中通过用经验拓展概念的内容来破除概念拜物教,并特别强调经验与概念之间的联系。阿多诺对概念拜物教的批判对我们重新思考马克思主义辩证法具有重要的意义。它表明,概念必须与具体的对象、与人的肉体上的经验联系起来,我们不能脱离具体对象和经验内容而抽象地玩弄概念。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21 年 08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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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516.5;B08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7320(2021)02-0032-09

      DOI:10.14086/j.cnki.wujss.2021.02.004

      在认识活动中人们都需要使用概念,但概念却容易被人们固化和实体化,变成像物一样的东西。在这样的情况下,人们完全否定了概念所具有的动态特性,因而概念拜物教就会出现。概念拜物教不仅在认识领域中存在,而且也是社会生活中的常见现象。这种概念拜物教无论在理论上还是在实践上都会导致严重的恶果。因此,破除拜物教现象就成为一项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和现实意义的工作。

      一、概念拜物教的表现形式

      阿多诺在《否定辩证法》中多次使用概念拜物教的概念。他强调,概念必须摆脱“概念拜物教”[1](P58),认为意识形态批判的任务就是要反对概念拜物教——一种“虚假的客观性”[1](P198)。对阿多诺来说,概念是主观和客观相互作用的结果,并且这两者之间的相互作用是始终存在的。这就是说,概念都有一定的客观内容,这种客观内容既是历史地形成的,又与概念所把握的客观对象有关。同时,概念又是人用来把握对象的,总是包含了主观的色彩,于是,对同一个概念人们会有不同的理解。这就表明,概念之中始终包含了主观和客观之间的相互冲突和相互矛盾。从这个角度来说,概念不能被固化,因为它是动态的,是发展着的,如果把概念固化就会陷入概念拜物教之中。把概念内容固化有两种做法。我们以西方社会在某个特定历史时期出现的自由观念(如资产阶级革命时代强调的自由权利)为例:一是把自由这一概念的客观内容固化,比如固化到自由概念之中,好像这是自由概念的全部意思;二是把自由概念完全主观化,好像自由概念完全是空洞无物的,既然自由概念是空洞的、无内容的,那么人们就可以按照自己的理解来规定自由概念。从表面上看,第二种做法与那种把某种客观内容固化的做法完全相反,但实际上其本质是一样的,都是通过自己的理解而把概念的内容固化,实际上就是把主观内容客观化。这两种做法的核心是一样的,就是把概念中的主观和客观割裂开来,从而否定了概念的辩证法。

      具体来说,人们在日常生活中经常玩弄一些概念,如自由、民主、人权,好像这些概念有某种固定的内容,而且其中的内容还是客观的、必然的、普遍的。应该承认,这其中确实包含了某种客观的内容,我们不能随意解释民主、自由、人权。这些概念是在资产阶级的发展历史中形成的,有相对的稳定性。我们不能把反自由的做法说成是自由的,不能把反民主的做法说成是民主的。但是,我们又不能把这些概念固化。这是因为,人们在讨论这些概念的时候其实都包含了自己的理解。在关于民主、自由等问题的讨论中,人们往往会陷入概念拜物教之中:一方面认为,他们所理解的民主概念才是客观的概念,从而指责对方是从主观的方面曲解了民主概念,好像他们自己的民主概念中没有任何主观的内容似的;另一方面则认为,对方所说的民主概念完全是他们自己确立的概念,并把他们自己的民主概念说成是唯一正确的概念,好像对方的民主概念中不包含任何客观内容似的。这就是概念拜物教所表现出来的两种不同形式。

      在这里,人们立刻会想到用一个办法来解决这里的问题——对概念做出定义。一旦概念被规定下来,人们就不再会有争议了。一个人越是感到一个概念缺乏先定的、实质性的可靠意义,他就越是要弥补这种缺乏,就要用自己的内容来规定这个概念。我们在学术研究中都强调一个基本的学术原则,就是要对核心概念进行定义。如果没有对于核心概念的定义,那么学术研究就没有科学性。这个要求无疑是正确的。我们不能简单地说,在学术讨论中凡是对概念进行严格规定的做法就是概念拜物教,凡是科学的研究都是建立在“如果—那么”这样一个基本范式的基础上。如果某个基本概念可以这样被理解,那么我们可以在这个基础上得到一系列结论。这样一种局部的理解当然是正确的,也是必要的。但是,如果我们把这种局部的理解当作概念的全部,就不适当了。这就是说,如果把概念的某种意义当作概念的唯一意义,那么这就是概念拜物教了;如果人们把对概念的科学规定看作是绝对可靠的基础,那么这也同样走向了概念拜物教;如果从这样的角度来看待科学的研究,那么我们就可以看到对概念进行定义所存在的不足。

      我们知道,在科学认识活动中,人们进行定义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指物定义,另一种是指通过概念从逻辑上对概念进行定义。然而这两种定义方式都是有缺陷的。例如,如果我们要给红色下定义,只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指出某个红色的东西来给红色下定义。如果是这样,那么我们的红色概念显然过于狭窄,无法全面包含变化了的红色。更重要的是,如果我们碰到了民主、社会等概念的时候,指物定义就变得非常困难。阿多诺认为,对于像社会这样的概念,我们可能就要指出每个个人,社会就变成了一个量的结合体,从而忽视了其质的方面[2](P196)。另一种方式是用概念来规定红色。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们就需要借助颜色、蓝色、绿色等其他概念,或者借助光谱等概念。无论我们借助其他什么概念,这些概念都是没有被定义的;或者说,这些概念都需要进一步定义。而定义这些概念又要借助其他概念,于是,这种概念的定义将是无穷的。从这个角度来说,从最终的角度来定义概念都是不可能的。因此,在科学研究中,当我们试图给概念做出一个可靠定义的时候,我们所给出的定义并不是绝对可靠的。

      在阿多诺看来,当我们试图给概念下定义的时候,我们恰恰陷入了一个困境之中:一个可靠的概念必须是客观的①[2](P198),而我们在给概念下定义的时候,恰恰让概念变成主观的。这种情况在社会生活领域最为突出。我们在使用民主概念的时候,其实就预设了这个概念的含义是客观的,对所有人都是同样有效的。可是,民主概念并非如此,于是我们就努力定义这个概念;而当我们对民主概念进行定义的时候,我们又把民主概念主观化了。从这个角度来说,如果我们给概念下定义,那么这个定义既是客观的,也是主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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