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历史”正备受瞩目。大卫·克里斯蒂安(David Christian)将宇宙大爆炸视为历史起点的著作,现已成为全球畅销书。贾雷德·戴蒙德(Jared Diamond)的《枪炮、病菌与钢铁:人类社会的命运》、威廉·麦克尼尔(William H.McNeil)的《世界史》、尤瓦尔·诺亚·赫拉利(Y.N.Harari)的《智人:人类简史》等书从生态学视角阐述了气候及其他物种对人类历史产生的影响,吸引了大量的读者。①公众对宏观历史方法的兴趣日益增长,同样地,在全球史渐成热点的学术界中,这一研究方法也受人关注。如何从全球视角讨论普遍性与个体性已越来越盛行。② 笔者一开始研究的是欧洲现代史,但1993年撰写的《无边界时代的历史》一书打破了学科之间的藩篱。这似乎是最早讨论历史学与全球化关系的书籍之一。③同年,还出版了布鲁斯·马兹利什(Bruce Mazlish)等人编写的《将全球史概念化》,这是全球史领域的第一本论文集。④在《无边界时代的历史》一书中,笔者认为,用批判性的眼光去看待民族国家史和全球史是非常重要的,换言之,需要同时具备以国家为中心与以全球为中心的视野。笔者并未声称要抓住其他国家史学研究的话语权,即便有这种可能。但在日本,以国家为中心的史学研究方法正招致严厉的批评。尤其在学术界内部,由于学者们在意识形态方面表现出的偏见,以致忽略了通过科学研究而建立历史事实的基本可能性。⑤以国家为中心的史学研究个案是日本试图编写新的历史教科书,向学生传达修正主义观点,如否认南京大屠杀;⑥相反,具有全球视野的史学研究则受到许多历史学家的欢迎,特别是研究外国史与国际史的学者。甚至研究民族国家史的史家逐渐开始在全球史框架内建立他们的研究主题,不再局限于国家或地区框架。⑦ 笔者在《无边界时代的历史》中批评这种趋势是因为对现代性与民族性及其在日本的应用深感忧虑。在日本,民族化与现代化并驾齐驱,各个领域都是如此,学术领域亦不例外。历史学作为一门深受民族性与现代性影响的学科,好似一枚硬币的两面。然而,如果历史学自诩为科学,那么民族性与现代性共存必然相互矛盾。现代性的某些原则,如客观主义、科学主义、普遍主义等,和被国家操控的带有意识形态的历史学水火不容。这就是为何身处学术界的历史学家们更喜欢将他们的研究置于更广阔的背景之下,以此突破民族性的桎梏。这也解释了为何越来越多的注意力都投向世界史与全球史,尽可能将区域问题置于全球背景下讨论。 然而,这种立场并非毫无问题。从现有的民族国家史研究框架中挣脱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民族主义者的影响仍然很大。每个国家的历史学,即便在学术界内部,仍具有民族意识。⑧此外,世界史与全球史的概念并不清晰,身处其中的历史学家意见也并不统一。在此前提下,笔者想通过多年前写的一篇短文来开始今天关于全球史的讨论。在这篇文章中,笔者对全球史有如下总结: 首先,全球史是从对传统世界史的批判中发展而来的,而传统世界史在各国各不相同,大多数是由具有种族优越感的民族主义观点所建构的,并认为本国处于世界中心。那些非民族主义国家则以西方为中心。日本的例子就是如此,其历史一直处于世界史的边缘,也很少被关注,直到19世纪才与西方国家发生实质性联系。其次,“全球史”,顾名思义就是“全球的历史”,即从全球视角考虑历史。第三,它评估了自然环境和其他物种(不仅包括动物、植物,还有细菌)在人类历史中扮演的角色。而以往的世界史倾向于将世界作为一个整体进行全面把握,这可以从有关支配世界历史的基本规律的争论中看出。与之相反,全球史试图从多角度理解世界,它从人、物和地区间的信息网络等角度来思考历史。第四,全球史和全球化理论的最新发展密切相关。⑨ 讨论全球史时需牢记,它是个全新的领域。“全球史”一词的使用和全球化理论的发展是同步的,它本身反映了“全球化”一词的广泛传播。“全球化”这一术语早在经济学与社会学领域已被运用。货币、商品、信息、技术与人口流动等广泛而快速地流动以及全球各种生活方式的融合刺激了这一词汇的流行,全球史领域的出现只是其结果之一。⑩ 夏德明(Dominic Sachsenmaier)的全球史著作较为客观公允,他认为,汉斯·科恩(Hans Corn)是第一个在学术史意义上使用这一词汇的人。(11)但上文言及的《将全球史概念化》已为其普及铺平了道路。它涵盖多个专题,讨论全球化与诸如生态、环境、第三世界、普遍史、后现代、移民、经济、人权、音乐、全球史等主题间的关系。值得注意的是,在全球史第一次出现时,如今关注的基本主题已被广泛论及和研究。(12)由入江昭(Akira Irie)与马兹利什(Bruce Mazlish)主编的《全球史读本》是该领域第一本比较成熟的论文集。该书选取了28篇文章,于修订后结集出版。研究范畴涵盖了“历史分期问题”“时间与空间”“信息革命”“跨国企业”“移民”“消费主义”“自然环境”“人权”“国际化”“全球文化”“疾病全球化”“恐怖主义”等内容,这些研究主题也表达了和《将全球史概念化》一书中类似的忧虑。(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