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已迈入新的历史阶段。新的历史阶段需要新的历史主体。谁才是属于这一时代的新的历史主体?或者说，怎样的人是属于这一时代的新的历史主体?这些问题使我们将目光聚焦在青年之上，并将我们带入历史，带入“新青年”与“新人”交相涌现的历史进程之中。在此，笔者想捕捉并勾勒几个特殊的历史阶段中所展现的“新青年”与“新人”的辩证关系，进而将历史的视野延伸到今天我们所迎来的新的历史阶段中，尝试使当代青年问题在历史的烛照下彰显出其新颖性。 启蒙与革命：“新青年”与“新人”辩证法的生成 新文化运动的目标是召唤和培育“新人”以创造新政治，而这一“新人”即“新青年”。作为新文化运动开端的标志，1915年陈独秀创办《青年杂志》即自称“本志之天职”为“改造青年之思想，辅导青年之修养”，帮助青年生成“根本之觉悟”①，从而成就“新人”(“新青年”)。王汎森的研究表明，新文化运动时期，由于无政府主义等激进思潮的影响、对旧的国家政治的不满以及进化论的渗入，“新人”取代“新民”成为此时社会关心的焦点，“新人”被视为脱离旧有组织、阶级和国家的普遍的个体，是“人类中的一个人”，因而“新人”意义上的“人”都被打上引号，以表示是一种理想状态的人。② 问题是，为何“新人”与“新青年”同一，或者说，为何“新人”就不能是“中年人或老年人”?在新文化运动之初，锚定青年为“新人”的载体，很重要的原因在于当时知识界是从进化论角度来论证青年处在更新、更富创造力的生命状态之中的。如陈独秀在《敬告青年》开首即言：“青年之于社会，犹新鲜活泼细胞之在人身，新陈代谢，陈腐朽败者无时不在天然淘汰之途，与新鲜活泼者以空间之位置及时间之生命”；而“吾国之社会”，陈腐朽败之分子似已无药可救，只好“听其天然之淘汰”，旧社会陈腐朽败如此，只能通过“一二敏于自觉、勇于奋斗之青年”的奋斗，“社会庶几其有清宁之日”③。在这里，生理年龄的“新”(青春)、生命状态的“新”(新鲜活泼、敏于自觉、勇于奋斗)和社会整体状况的革新目标，被构造为一个连续的因果链：新青年—新的创造与实践—新社会。对于陈独秀等新文化领袖来说，青年所内在的身体—生命状态的“新”即意味着无限的革命性潜能，这种革命性潜能是生命政治意义上的存在，因而青年能突破外在性的局限(包括旧文化、旧社会和旧的共和政治的局限)，并将这种革命性潜能转化为现实的、革命的运动，从而创造新政治，最终再造新社会。 然而，青年并不必然是“新”的，正如陈独秀所言，“青年其年龄或身体，而老年其脑神经者十之九焉。华其发，泽其容，直其腰，广其膈，非不俨然青年也，及叩其头脑中所涉想所怀抱，无一不与彼陈腐朽败者为一丘之貉。”④尽管青年由于身体—生命的“新”而天然地拥有“新”的革命性潜能，但“新”同样是“觉悟”的结果，也就是新文化运动的结果。汪晖谈到新文化运动的独特性时指出，新文化运动是一个动态的主体性生产的过程，唯有通过“新文化”及其“运动”，才能“在社会的基础上创造‘新人’”⑤。青年之为“新”，既根源于身体—生命之“新”，也根源于“新文化”及其运动，就这两方面所指向的对象而言，“新人”即“新青年”。这样的“新青年”，无疑既是一种新的文化主体，也是一种新的政治主体。 “新人”是“人类中的一个”，它意指普遍的个体；但作为“人类中的一个”，其普遍性是抽象的、抽离了具体的社会关系和历史规定的。“新人”毋宁说意味着一种召唤，召唤着它自身的历史化和具体化，由此“新人”才可能成为普遍的现实性存在。而“新人”即“新青年”意味着，这一召唤的对象正是新青年。“新青年”是特殊的现实性存在，基于“新”的身体—生命状态和新文化而生成，内在地具有革命性潜能，能在现实实践中开创普遍的新政治，从而使“新人”的抽象普遍性上升为具体的普遍性。在此意义上，“新青年”是“新人”的具体化，是“新人”最早的样板，“新人”的普遍性是由“新青年”的革命性所激活、再造和现实化的。在新文化运动时期，“新青年”与“新人”的辩证法得以生成，这既是主体性生产的辩证法，也是创造新政治的辩证法。 然而，进入革命年代，在民族抗战和社会革命的历史形势下，“新青年”与“新人”的辩证法发生了关键性变化。1939年五四运动20周年之际，毛泽东说： “五四”以来，中国青年们起了什么作用呢?起了某种先锋队的作用，这是全国除开顽固分子以外，一切的人都承认的。什么叫作先锋队的作用?就是带头作用，就是站在革命队伍的前头。中国反帝反封建的人民队伍中，有由中国知识青年们和学生青年们组成的一支军队。……光靠了它是不能打胜敌人的，因为它还不是主力军。主力军是谁呢?就是工农大众。中国的知识青年们和学生青年们，一定要到工农群众中去，把占全国人口百分之九十的工农大众，动员起来，组织起来。……看一个青年是不是革命的，拿什么做标准呢?拿什么去辨别他呢?只有一个标准，这就是看他愿意不愿意，并且实行不实行和广大的工农群众结合在一块。愿意并且实行和工农结合的，是革命的，否则就是不革命的，或者是反革命的。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