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以来，弗兰克·劳埃德·赖特(Frank Lloyd Wright，1867-1959)作为最伟大的现代主义建筑大师而备受艺术史学界的关注，但是有关老子与赖特的研究却鲜有比较深入系统的论述。系统梳理以老子为代表的东方思想对赖特有机建筑的影响研究是十分必要的。本文通过国内外相关问题研究的梳理与分析，探寻20世纪“东风西渐”的艺术交流史形貌，彰显其特殊的跨文化艺术史意义。 一、东西际会之西方学者对老子与赖特的关注 弗兰克·劳埃德·赖特作为美国现代建筑的开拓者，其构建的有机建筑论受到了西方学界的广泛关注，其中，赖特建筑思想与东方美学的关系尤为引人关注。①剑桥大学建筑学博士凯文·纽特(Kevin Nute)曾任俄勒冈大学建筑学教授(2007-2019)。1993年，他出版的专著《弗兰克·劳埃德·赖特与日本》(Frank Lloyd Wright and Japan)，阐述了日本传统艺术和建筑对赖特产生的重要影响。这项研究由英国科学院、富布莱特基金会以及日本教育部资助，专著出版得到日本基金会的资助，并获得了美国建筑师协会(AIA)授予的国际建筑专论奖。该书是对赖特与日本文化渊源进行深入研究的第一本著述，探寻了赖特与爱德华·莫尔斯、欧内斯特·费诺罗萨、亚瑟·道、冈仓天心等美学家、艺术家的交往影响关系。其中冈仓天心与费诺罗萨在艺术与思想方面对赖特的影响是最直接的。纽特在叙述冈仓天心与赖特之间的关系时，阐述了东方美学精神对赖特产生的重要影响。在纽特看来，无论是《茶之书》(英文版)还是冈仓天心带往美国的茶道美学，其内在旨宗都在向西方世界传播与宣扬道家思想与禅宗美学。纽特根据冈仓天心的思想观念，进一步探究赖特对茶道审美精神的理解与接受。值得注意的是，剑桥大学教师约翰·萨金特(John Sergeant)在此书开篇序言中，即阐明赖特与“道”“禅”的亲缘性关系，并指出赖特“十分专注于茶室与冈仓天心的思想”②。由此可见，赖特受道家哲学影响已成为一些学者的共识。 美国建筑史学家罗伯特·麦卡特(Robert McCarter)不仅是一名建筑师，也是一名传记作家。他对赖特的建筑生平进行了详尽描述，出版了极为重要的一部赖特传记——《赖特》，对赖特长达七十二年的建筑生涯做了丰富而生动的描述。书中回顾赖特一生重大事件并且剖析了其划时代的建筑艺术作品，阐发赖特的建筑理念及精神信仰。麦卡特认为，赖特对待人与自然的理念“直至今日仍适于当代社会而处于一种极为特殊的地位”③，并从童年经历④、唯一神教的家族信仰、福禄培尔训练法⑤、超验主义先验哲学等多个角度进行解释与阐发。尤为值得一提的是，麦卡特介绍了赖特研读老子思想以及对茶道的喜爱：“赖特还参加饮茶仪式，学习由利休界说的饮茶仪式和冈仓觉三的《茶之书》阐释的老子哲学。”⑥“茶圣”利休是日本茶道宗师，《茶之书》中多次提及利休大师的茶道精神，茶道中蕴藏的生活哲理与美学观念在饮茶的仪式与茶室的氛围中显现。由此显示，茶道中蕴含的道家与禅宗精神对赖特产生了非常重要的影响。 除此之外，赖特的学生以及家族后辈在对赖特的描述或者研究中，也介绍了东方思想对其产生的影响。美籍华裔建筑师周仪先是赖特的入室弟子，在纪念赖特诞辰一百一十周年采访时，他对记者说：“说起来弗兰克·劳埃德·赖特的感觉和思想与东方哲学家和艺术家有很基本的符合处。这不是表面的符合，所以他的建筑并不曾从东方抄袭皮毛。如果在他的建筑中我们感到与东方风味有相同之处，那是因为他与东方的思想与感觉之符合是很基本、很内在的，而不是皮毛的。”⑦这段采访出现在陈少明的文章中，周仪先在审阅文稿时特别添加了“注”，补充说明了赖特通过《茶之书》受到老子哲学影响的情况⑧。周仪先于1986年发表文章《莱特大师的建筑艺术(上)》详细介绍了赖特的有机建筑论，言明了有机建筑在空间、材料、装饰等方面展现出来的显著特征。次年发表文章《莱特大师的建筑艺术(下)》，着重描述了赖特的为人为师轶事，最后以“莱特对东方文化的理解及老子对莱特的影响”为结尾，指认“莱特对东方的文化，特别是道家思想，有极浓厚的兴趣。”⑨周仪先带给我们许多具有现场感的重要信息：“莱特说：‘老子说出来了，我却把它盖出来了。’他做到了老子没有做到之处。所以他有时笑着说：‘我是一个更好的老子’。”⑩通过描述我们看到，赖特引以为骄傲的是，只有他才能把老子形而上的道的思想“器物化”为建筑艺术。赖特的孙子艾瑞克·劳埃德·赖特(Eric Lloyd wright)在《自然的赖特》(Naturely Wright)一文中也特别提到赖特“引用中国哲学家老子的言论——杯子的实际在于内部的空间而非杯子本身。”(11)赖特经常以杯子为例讲述老子“有”与“无”空间理论。上述描述表明，西方学者更为重视赖特与日本文化的亲缘性，这是因为，老子与赖特首次发生关联是通过日本美学家冈仓天心的《茶之书》(The Book of Tea)，所以西方学者颇为关注赖特与日本文化的关系。 二、东风西渐：中国学者对老子与赖特关系的指认 赖特的有机建筑论不仅享誉国际，对我国近现代建筑学界也产生重要影响，因此，赖特与老子的关系，自然引起中国学者的特别关注。早在1947年，建筑学家梁思成在《大公报》发表《建筑市镇设计的新观点》一文中，就特别记述了前往美国访问赖特的事情：“我这次在美特去访问美国建筑界老宗师佛兰克莱特Frank Lloyd Wright，他今年八十多岁，仍是美国建筑界最先进的一个，他于本世纪初已设计‘合理’的建筑，当时被视为洪水猛兽，然而现在看来，仍不愧是最近代的建筑。”(12)在访问过程中，当梁思成求问什么是建筑的核心理念时，赖特回答道：“中国的建筑师只要了解中国古代哲人老子的几句话就行了，著名的《道德经》上曾说过：‘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牅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13)可以想见，当一个中国学人向国外建筑大师询问建筑的真谛时，得到的却是“只要了解中国古代哲人老子的几句话就行了”的回答，作为一名中国人该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可以推想，这一次访问给梁思成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这一次访问应该是促使梁思成日后潜心研究中国建筑史的一个重要动因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