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16.3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7023(2021)01-0009-10 DOI:10.19648/j.cnki.jhustss1980.2021.01.02 历史哲学是实践哲学的一部分。一种实践哲学的真正价值在它处理历史问题时是看得最清楚的,因为历史是人类已经做出的宏大历史实践及其所取得的辉煌业绩即人类的光荣造诣的时空统一体,对此所作出的解释具有巨大的说服力,是一种历史哲学的真正力量之所在。黑格尔的历史哲学是他的实践哲学是否具有深刻性和理论价值的试金石。黑格尔运用的思辨的思维方法对人类历史发展和重大历史事件具有巨大的阐释力量,其对历史发展的理念、进程、动力机制、关键节点等的哲学说明令人印象深刻。当然,由于其客观唯心主义立场,他的历史哲学也有其内在的局限。 一、思辨的思维方法的巨大阐释力 黑格尔历史哲学的思维方法是思辨的思维方法,这是对康德抽象理智的思维方法的变革。康德运用抽象理智的思维方法,对历史的阐释形成如下框架:首先,预设一些先验概念如大自然的意旨是人类作为一个整体而总体地道德化,这是一种范导性的概念,是一个人类历史只能不断地趋近之而永远不能达到的终极目标,它没有发展环节,概念之间也不能过渡;其次,他认为人类是大自然用于实现自己的意图的工具或手段,大自然利用人类的“非社会的社会性”,即既要结成社会、遵循普遍规则而共同行动,而又把自己作为普遍规则的例外的这样一种本性,在人们之间造成冲突、争夺甚至残酷的战争,通过这种方式,使人类朝总体道德化的方向迈进。他认为,在这个过程中,人类一定会发现需要建立普遍的法治状态,从而使人们的任性自由能够并存,在此之中,人们通过彼此竞争而发展出各种能力,使人类的自然禀赋包括理性禀赋得到充分的发展,并在历史的无尽长河中逐渐达到整体的道德化,这就是历史前进的方式。康德说,“自然用来实现其所有禀赋之发展的手段,就是这些禀赋在社会中的对立,只要这种对立毕竟最终成为一种合乎法则的社会秩序的原因”[1]。我们看到,康德这种历史哲学的思维方式,就是一种知性的思维方式:(1)他预设了本体性的理念与经验性的历史之间的无法接通的鸿沟,在他那里,“大自然的意旨”和“人类的总体道德化”是本体性的理念;而人类历史属于现象的领域,是人类的偏好相互作用的舞台,所以人类历史发展只能向这个理念逐渐靠近,而不能达到理念,也无法使这个理念在人类历史的具体事件或具体组织中得到体现;(2)他对人类“非社会的社会性”之间的冲突如何导致某种道德性的后果也无法给出明确的说明,他所说的相互冲突的偏好会相互抵消,从而为理性的统治留出地盘的说法,终究是一种机械论的解释;(3)他的历史哲学没有对人类以往的历史事件作出理论阐述,也没有把历史理解为一种有具体内容和环节的不断发展的过程,只给出了对历史必然向人类总体的道德化发展的全景勾勒。 黑格尔对康德这种抽象理智的思维方法是不满意的。有人认为,康德的总体道德化的理念只是一种永远不能达到的范导性的理念,是一种谦逊,展示了人类历史永无止境的进程。但黑格尔认为,这是一种半途而废的谦逊。黑格尔思辨的思维方法认为,自由的理念可以在历史进程中得到具体的现实化,是体现在具体的事件和制度变革中的精神性概念,这是历史事件和制度的灵魂,他的历史哲学就是要阐明这一点,所以,他采用思辨方法,对历史事件加以概念性把握,这体现为有限中的无限,当然它们本身也是不断发展的。这种思维方法是对康德抽象理智的思维方法的一种变革,是对人类历史的重大精神事件具有巨大的阐释力,主要表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1.运用这种方法所获得的是一种“哲学的历史”。它是对历史事实做思维着的考察,也就是考察历史事件中的概念。其主要使命是对在时空中展现、构成历史的人类造诣,由他的思辨逻辑所做的一种研究,可以叫作“哲学的历史”[2]。它同那种记载自己亲眼所见的事变、行动的历史即“原始的历史”,以及那种用作者自己的精神观念来整理历史资料,并想从历史中获得道德教训的“反省的历史”相区别。 2.以这样的方法考察历史,就是要在历史事实中把握天意或理性的脉动及历史在现实中的完善和进步,即把握在其中逐渐成型的概念的进展,它不会仅仅描述历史事件的细节,而是“用‘观念’的坚强的铰钉,来固定那些容易忘怀的意思”[2]10。黑格尔也反对那种用先验的框架来剪裁历史事实的做法,而是诚实地面对历史的真实而毫不歪曲,并对它进行概念的把握,认为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把握历史事实的本质。 3.这种方法是展示理性概念在世界历史中的辩证发展、逐渐获得自由的整体的方法。正如詹姆斯·克莱恩斯(James Kreines)所说,这种方法不是关于认识论的,而是关于世界历史事实的存在及其发展的。在这种方法里,我们要寻找事件之间的理由的关系,而不是对事件进行认识。这种理性的方法是这样运作的:要解释一个Y,就要求去“证实一些对Y负责的X,或者说Y出现是因为X,或者——对我们这里的目的是最好的—X是Y的一个理由。这种成为一个理由的关系将是尘世的,而不能还原为认识论词汇。”[3]这很好地揭示了黑格尔历史哲学的思辨方法的实质。也就是说,这种方法实际上就是对历史发展的一种存在论式的考察,而不是对历史事实追求获得一种认识性的知识,这是因为在黑格尔看来,人类历史实际上是宇宙精神或者理性在人类组织行为中的现实化,表现为一种不断发展的理性化或获得完善自由的过程,从而需要说明这一过程之所以发生的精神性理由。于是我们看到,在他的历史哲学中,就其思辨方法对历史事实提供理由来说,我们认为,这种方法包含以下三个方面:(1)统治世界历史的是天意或理性,用其实体性和宏大的创造性来解释为什么会产生世界历史。天意和理性是不动的大全,但是历史发展的所有素材都是它自己的,发展的动力要素也是它自己的,并可以加以利用,以产生行动;(2)实现人类精神的自由的手段就是自我利益和激情,理念和激情构成世界历史的经纬线,从而出于激情的行动会造成合乎理性的伦理性成果,用以解释为什么世界历史能够逐渐实现自由,即人类组织和规章制度能够越来越合乎理性;(3)世界历史进程是无限的理性客观地宣示自己的过程,用以解释为什么世界精神会在各民族国家中推移。在黑格尔看来,世界历史的主体是各民族国家,而不是抽象的人类社会,因为各民族国家是一个个的具有丰富的、复杂的、具有一定合理性的政治组织,它们具有独立性和完整的主体性,所以可以成为天意或理性借以寓身于其中的实体,于是世界精神在地上的运行,就是在各民族国家中推移。这三个方面组成一个整体,这种方法的整体结构彰显了思辨的尊严,是呈现历史发展进程以及历史之所以这样发展的合理理由的思辨方法,与一般的知性方法有很大区别。当然,这是黑格尔哲学绝对的客观唯心主义立场在方法论中的体现,它被用以解释世界,而不可能被用以改变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