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109.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4671(2020)06-0007-08 DOI:10.13792/j.cnki.cn45-1300/z.2020.06.002 作为正文本之外的副文本,明清诗歌总集中的序、跋、凡例、总论、序题以及评注等多样化的形态共同参与着对正文本的补充和阐释。①从形态上看,除评注和一些序题散见于选本各处外,其余各项都较为集中。序的产生时间最早也最为常见,评注的内容最丰富也最细致,因此这两种副文本形态成为诗歌总集研究的热点。明清以降,随着诗歌总集编纂的繁盛,凡例的数量明显增多。置于诗歌总集卷首的凡例在帮助读者把握选编者的编撰思想上,起着至为重要的作用。将凡例纳入考察视野,分析明清诗歌总集凡例的文体特性及其功能,有助于我们在了解凡例自身的文体规定和言说系统后,更好地利用这些文献材料。在此基础上,将明清诗歌总集凡例的批评信息予以整合,亦可探究其有关编排体例、诗歌创作、诗歌审美风貌等方面的诗学观念。 一、凡例发展与明清诗歌总集凡例的文体特性 “凡例”指的是全书的叙述条例和编纂体例,凡例的出现与运用,首先在于经部和史部著作中。顾炎武称:“古人著书,凡例即随事载之书中。《左传》中言‘凡’者,皆凡例也,《易》乾、坤二卦用九、用六者,亦凡例也。”②《周易》和《春秋》一样,文本中并没有十分明确地将凡例标明,其义例需后人进行概括总结。随着序的独立形态开始凸显,凡例的内容就常常被包含在序中。如司马迁《太史公自序》通过太史公与壶遂的对话,将《史记》的著述宗旨及撰写体例蕴含其中。又,班固《汉书》、许慎《说文解字》的序中均有凡例的内容。其后,从目录学著作对其命名中,可以看出凡例的独立特征日渐显现,余嘉锡称“目录之书,多仿《辑略》之体,于每一部类,皆剖析条流,发明其旨,王俭《七志》谓之条例,许善心《七林》谓之类例,魏征《隋志》、毋煚《古今书录》谓之小序”③,又序与凡例常合称为“序例”,因此,凡例的“例”体特征逐渐强化,乃至最终成为与序并列的重要文本形态。在目录学著作、史书以及地方志以外,文学总集的凡例也蔚为大观,清末吴曾祺《涵芬楼古今文钞》立“例言”之体,王兆芳《文体通释》列“例”一体,说明凡例作为独立的文体形态,已经进入了文体学研究领域。④ 从诗歌总集的视角加以考察,周弼《三体唐诗》前有《选例》,是诗歌总集中最早出现“例”体的。明清以降,随着诗歌总集编纂的繁盛,凡例的数量明显增多。“例”体独立出来,尤其是当总集中“序”与“例”并置时,凡例与序基于不同的言说系统和文体特性,会呈现出不同的叙述重点。了解二者不同的论述方式,有助于我们更好地利用这些文献来把握编撰者的思想。与序相比,明清诗歌总集凡例的文体特性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一)明清诗歌总集凡例以说明编撰体例为基本功能,其排比分条的叙述方式较序更为自由、灵活,又因其对行文的逻辑层次要求相对较低,故包容性更强。诗歌总集中的序,整体性和逻辑性强,作者在写作时须按照一定的中心立论,因此,在表达上相对凡例而言就有所限制。吴讷《文章辩体》称:“序之体,始于《诗》之《大序》,首言六义,次言风雅之变,又次言二南王化之自。其言次第有序,故谓之序也。”⑤序是按照一定的行文脉络展开,且具有一定话语层次和内在逻辑的单篇作品。如王士禛《唐人万首绝句选·序》以唐之绝句为乐府之延续展开话题,通过问答的形式将乐府的源流脉络进行一番梳理,在序的末尾,王士禛说:“归田之五载,为康熙戊子,乃克成之,而以问答之语次为序。序所不及者,凡例具之云。”⑥为了不破坏序的整体性,王士禛将其他问题留在凡例中加以说明,正突出了序与凡例的不同特点。从内容上看,此选凡例既有五绝和七绝的论述,又有对收录标准的说明,同时还包含着对《三体唐诗》《唐绝增奇》等选本进行评价等内容。比起序,凡例论说的内容显然更多。从表达方式上看,徐师曾《文体明辨》称序“为体有二:一曰议论,二曰叙事”⑦。区别于序总体上以叙事和议论为主,大多数凡例在表达方式上仍以说明为主,因其以话语条例的形式并列分布,内容之间相关性要求不高,故表达更为自由。周珽《删补唐诗选脉笺释会通评林》以三十七则并列条例说明诗选编纂的各类问题,内容涉及对前人诗选的概述,诗选的分类体例、注释圈点情况等,类似作者对本诗选注意事项的说明。如若这么多内容要在序中呈现,则需要撰写者好好构思一番了。 (二)与序跋类文体相比,明清诗歌总集凡例更具客观性与真实性,学术性更强。就序而言,很多序的写法是言情而非言意的,“序跋有自身的文体价值,其中的写作动机、与所序对象之间的关系以及不同的写作环境,都会深刻影响其理论观念的表达”⑧,故不能仅凭序来判断撰写者的学术观念。除自序外,他序的学术价值就又大打折扣了。一些他序是对作者自序内容的重复,并且时有夸大之词。与序跋类文体相比,凡例更具客观性与真实性。凡例中几乎没有撰写者的内心剖白、个人感慨等心理印记和私人化的表述,而以一种学术性的视角直陈编纂思想。⑨如张玉糓《古诗赏析·序》主要就选本编纂缘由展开说明,而对四言古诗、七言古诗、乐府等各体诗歌的脉络梳理、编次说明以及有关诗学观念,主要在凡例中予以体现。其序曰:“撮其大略,弁诸简端,而更条述凡例,以志其详焉。”⑩再如管世铭《读雪山房唐诗钞》,以七篇辨体凡例开展诗学批评,内容既关乎诗体分类、辨体溯源,又涉及具体作家作品评析,显然编者将凡例作为阐述其诗学思想的重要载体。序称:“取源流大旨及鄙意之偶有所得者,著为凡例,分冠于诸体目录之前,而尽略其圈点评释,使读者各以其意求之。”(11)管世铭以凡例替代圈点评释,凡例的学术价值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