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与马克思人类共同体思想的逻辑展开

作 者:

作者简介:
王天恩,上海大学社会科学学部教授。

原文出处:
哲学分析

内容提要:

马克思的人类共同体思想,揭示了人类从过去到未来的发展逻辑。马克思近200年前关于“真正的共同体”的预见,在当时不可能充分阐明。人工智能的发展,为这一重要思想内在逻辑的进一步展开提供了新的时代条件。人类共同体是人的对象性活动的产物,在这种对象性活动中,人的能力一方面不断发展,另一方面在不断对象化,二者构成双向循环。正是人的能力的对象化及其产物,不断推进人类共同体的发展。在原始的共同体发展过程中,主要是人的一般能力的对象化,其重要产物是手工工具;在从原始的共同体向虚幻的共同体发展过程中,主要是从人的一般能力到创造力的对象化,其重要产物主要是机器;在从虚幻的共同体向真正的共同体发展过程中,主要是人的创造力的整体对象化,其重要产物主要是人工智能。从专用人工智能向通用人工智能的发展,正是人的创造力对象化的整体化发展过程。而人工智能的发展正是人类创造力对象化的产物,并渐趋人类创造力的整体对象化。正是从人工智能发展的充分展开中,可以看到人类共同体发展两个重要环节的具体化:只有将自己的创造力对象化为人工智能,人类才可能摆脱物的依赖,实现每个人的自由发展;只有将自己的创造力整体对象化为人工智能,人类才可能获得整体解放,实现自由人的联合,走进真正的共同体。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21 年 05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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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1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0047(2020)06-0017-14

      马克思人类共同体思想的当代展开,具有双重意义。一方面,马克思的人类共同体思想对于深化理解目前的发展形势,具有特殊意义;另一方面,对马克思人类共同体思想理解的深化而言,其最合理、最深刻的进路,则是在当代发展中进一步展开其内在逻辑。人工智能的当代发展,为进一步展开马克思人类共同体思想的内在逻辑提供了时代条件。在当前人工智能发展中进一步展开马克思人类共同体思想的内在逻辑,不仅有利于人类共同体和人工智能发展的理解,而且可以构成二者理解的双向循环。

      一、人工智能和马克思人类共同体思想的内在逻辑

      伟大思想家的天才预见,其内在逻辑会在时代发展中逐步展开。思想越是向更深远的未来展开,表明越是达到了一个更高的整体层次;而更高层次的整体观照,则能把局部和过去看得更为清楚,理解得更加到位。

      越是伟大的思想家,其思想越是向未来深远敞开。马克思不仅是这方面最为典型的例子,而且他对这种向未来敞开机制有深刻而形象的理解。整体观照局部的生动理解是“人体解剖对于猴体解剖是一把钥匙”;整体观照的历史维度则是“资产阶级经济为古代经济等等提供了钥匙”①。在人工智能当代和未来发展的更高层次展开马克思人类共同体思想的内在逻辑,对于我们今天的发展将具有重要启示。

      马克思的人类共同体思想,将人类发展做了深刻的概括。其内在逻辑的深刻和清晰,至今无人能出其右。他关于“原始的共同体”“虚幻的共同体”和“真正的共同体”的人类共同体发展三阶段划分,揭示了人类共同体的三个发展层次,不仅深刻地反映了人类发展的历史,而且深远地预见了人类发展的未来。人类共同体发展三个层次的思想,包含对当代才能充分展开的共同体发展的天才预见。预见既意味着深远洞察,也意味着具体条件的超越。马克思所超越的很多具体条件,甚至包括我们当下的现实。

      马克思考察原始共同体的目的,在于研究所有制形式的起源及其发展历史,探索人类社会的未来发展及其规律,因此对“原始的共同体”进行了深入系统的研究。

      在马克思的理解中,原始共同体是“人的依赖”的发展时期,这是极具穿透力的深刻洞见。人类原始共同体的典型形式是氏族和部落,它是渊源于同一祖先的人们的共同体。“人的依赖关系(起初完全是自然发生的),是最初的社会形式,在这种形式下,人的生产能力只是在狭小的范围内和孤立的地点上发展着。”②人类原始共同体是家里人、自己人、没有外人的共同体,不仅是最典型的熟人社会,而且是作为最原始社会形式的血脉群体。系统理解以“人的依赖”为基本特征的原始共同体,对于把握马克思人类共同体思想的内在逻辑至为重要。

      马克思考察了资本主义生产以前的各种原始共同体形式,广泛涉及东西方,但涉及的东方材料特别丰富。在谈到亚细亚的所有制形式时,马克思指出,“在这种土地所有制的第一种形式中,第一个前提首先是自然形成的共同体。……部落共同体,即天然的共同体……每一个单个的人,只有作为这个共同体的一个肢体,作为这个共同体的成员,才能把自己看成所有者或占有者。”③在原始共同体中,个体是作为群体的“肢体”存在的,其所体现的是一种生理的依赖。生理的依赖是人类原始共同体的最基本特征,也是原始共同体存在的基础。

      原始共同体基于“自然的差别”,建立在纯生理的分工基础之上。“在氏族内部,由于性别和年龄的差别,也就是在纯生理的基础上产生了一种自然的分工。”④在原始共同体中,个人是“共同体的天然成员”。“他的财产,即他把他的生产的自然前提看做属于他的,看做他自己的东西这样一种关系,是以他本身是共同体的天然成员为中介的。”⑤作为原始共同体的天然成员,人的独立性还没有真正开始发育。人更多以物能的方式存在,人的生活以物能内容为主。原始共同体以土地财产为基础,财产——最典型的是土地——是原始共同体的“无机体”,人是其有机体。“财产意味着:个人属于某一部落(共同体),并以这个共同体把土地看做是它的无机体这种关系为中介,个人把土地,把外在的原始生产条件看做是属于他的个体的前提,看做是他的个体的存在方式。”⑥在原始共同体中,个人只是共同体的有机体,类似人的器官是人的有机体。在“以土地财产为基础的原始共同体”⑦中,作为有机体的个人和作为无机物的土地都是原始共同体的构成部分。

      人是大自然进化而来的生物智能体(intelligent agent),“生物进化”的概念本身就意味着人是地球生物进化的最高层次成果。因此,生物特性被看作是人的基本特性就是自然而然的。而人工智能的发展,则创造出不是以物能进化而来的智能存在,从而大大弱化了智能载体的地位,凸显了智能体信息方式存在的本性。在主要以信息方式存在的人工智能观照下,关于“原始的共同体”,我们可以在更以生物体形式存在的社会动物那里得到更到位的理解。在蚂蚁和蜜蜂等群体动物的生存中,蚂蚁和蜜蜂个体在生理上都不能脱离群体,脱离了群体就不能生存,这是“人的依赖”的更基础也是更根本的表现。正是在这个层次上,人类原始共同体无论对于人类未来还是人工智能的发展,都具有重要启示。

      由于智能载体和发生学上的区别,人类的原始共同体和人工智能的发展具有相互参照的重要意义。一方面,相对于人工智能,生理分工是作为生物智能体的人类所特有的,这种依赖的根源是生物载体。与人工智能的机器载体相对照,可以对人类原始共同体的人的依赖有更深层次理解。另一方面,至少就目前的发展看,人工智能没有生物载体所特有的个体对群体性的依赖性,对于类人人工智能或通用人工智能来说,基于载体的人类原始共同体具有什么样的启示?没有基于载体的原始共同体发展阶段,这对人工智能发展意味着什么?类人人工智能的发展可以超越人类发展的原始共同体阶段吗?由于人类发展的生物载体遮蔽,生物进化似乎就是生物体的进化;由于人工智能的发展主要表现为信息体(information agent)和智能体的发展,因而前所未有地凸显了信息及其进化。两相观照,物能和信息关系凸显无疑具有深层次的特殊意义。随着人类的发展,在生理依赖基础上发展出心理依赖和精神依赖。而在人工智能的发展中,心理依赖和精神依赖则可以从信息依赖层次得到更深入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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