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2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353(2020)08-0041-12 新冠病毒肺炎疫情暴发以来,不仅成为自然科学众多相关学科联合攻关的重大课题,而且也受到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者的高度关注。新冠疫情直接表现为人与自然关系上出现的严重问题,是人与自然之间的矛盾和冲突的集中体现,对人类生存和发展的严重威胁足以表明它是整个当代生态危机的构成部分和重要表现。新冠疫情的暴发和蔓延,既空前凸显了坚持绿色发展理念、保护生态环境、建设生态文明的特殊重要性,也给生态文明建设及其理论研究提出了诸多需要深刻反思的问题。新冠疫情对人类生命健康的威胁、所造成的各种经济社会问题及其深广影响,把生态危机的灾难性后果真切地展现在每个人面前,使我们对之有了深刻而具体的认识和体验。因此,即使是对于以往我们曾经探讨过的生态文明建设问题以及我们对这些问题的探讨本身,我们也有必要加以再思考。正是在这一背景下,复旦大学哲学学院王凤才教授、中国人民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张云飞教授、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哲学院王雨辰教授、福建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杨晶博士等国内几位长期从事生态文明理论研究的学者撰写了一组文章①,针对不久前笔者发表的《生态文明建设的价值论审思》②(以下简称《审思》)一文所探讨的几个问题提出了不同的观点和看法。本文拟结合几位学者的质疑就相关问题作进一步的探讨。 一、生态文明的本质 我在《审思》一文中认为,那种主张工业文明已经过时和必须予以废止、生态文明是一种超越工业文明的新型文明形态的“文明新形态论”不仅在理论上难以成立,而且在实践上是非常有害的;生态文明并不是一种超越工业文明的新的文明形态,它不过是一种生态化的工业文明,也可以说是使现有的工业文明生态化。这一看法受到几位学者的一致质疑。不过,他们质疑的理据各不相同,由此导向的结论亦即对生态文明的本质包括对生态文明与工业文明的关系的看法也很不一样。 张云飞教授明显也是不同意“文明新形态论”的,因为他并不认为生态文明是一种文明形态。但在他看来,《审思》认为生态文明是在工业文明的基础上并且是在完善和优化工业文明的过程中产生的一种依附性文明的观点“事实上窄化和矮化了生态文明”;“生态文明不是依附于工业文明的文明,而是一切文明存在的基础和条件”。 张云飞教授认为生态文明是一切文明存在的基础和条件,这种对生态文明的本质的看法可称为“文明基础论”。这种“文明基础论”必然会面临以下一些困难问题: 第一,生态文明真的是与人类文明相伴始终吗?对于这一问题,张云飞教授的回答是肯定的。在他看来,“生态文明存在着一个从原始发生到现实发生、从自发发生到自觉建设、从零星表现到系统呈现的过程。”另外,根据王凤才教授的转述,张云飞教授认为“史前社会预示着生态文明的发生,但他强调史前社会只能称为渔猎文化,不能称为渔猎文明”。这样一来,生态文明甚至在人类进入文明时代以前的野蛮时代即史前社会就已经发生。这个说法似乎有些自相矛盾,恐怕也是大多数人都难以接受的。其实,与一切人类文明一样,生态文明是人类自觉追求、自觉创造的成果,因此,生态文明的发生有一个基本前提,那就是人类自觉的生态意识的形成,即明确认识到自然生态环境对于人类生存和发展的重要性,并由此主动协调人与自然的关系、追求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离开了这个前提,是没有生态文明可言的;离开这个前提讲生态文明,就会认为只要生态没有受到破坏、人与自然关系总体上和谐就是生态文明,甚至会得出人类出现以前地球上的生态文明程度最高的荒谬结论。据王凤才教授转述,张云飞教授认为,“生态文明不是讲原初自然的问题,而是人化自然的二重性问题,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成果和水平。”这个说法我是很赞成的。但是,当张云飞教授论证生态文明“是一切文明存在的基础和条件”时,他所讲的更像是生态自然问题(虽然不是“原初自然的问题”),而不是以自觉的生态意识为中介的生态文明问题。例如,他认为,“史前社会预示着生态文明的发生”,但史前社会的人们肯定没有自觉的生态意识。再如,他说,“在人类文明的演化过程中,按照生态‘序参量’调控历史发展,就会形成生态文明。”但是,在以往的文明史上,生态“序参量”是自发地起作用的,人们还不可能在自觉的生态意识指导下来按照生态“序参量”调控历史发展。 第二,生态文明也是作为“黄色文明”“黑色文明”的农业文明和工业文明的基础和条件吗?对于这个问题,张云飞教授的回答也应该是肯定的。因为同样根据王凤才教授的转述,张云飞教授认为,在划分文明的形态时,“渔猎文化、农业文明、工业文明、智能文明,属于一个系列。”显然,根据张云飞教授的看法,生态文明虽然不是一种文明形态,但农业文明和工业文明却都是历史上先后出现的文明形态;而既然生态文明是一切文明的基础和条件,当然它也是农业文明和工业文明的基础和条件。按照通常的理解,既然生态文明是一切文明的基础和条件,那么,没有生态文明这个基础和条件,就不会有任何文明,当然也不会有农业文明和工业文明。于是,就会出现这样一个问题:历史上建立在生态文明基础上的农业文明和工业文明怎么又变成了严重破坏生态环境、甚至导致生态危机的“黄色文明”“黑色文明”呢?如果事情是这样的话,我们建设生态文明又有什么意义呢?这是“文明基础论”面临的最大困难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