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文明:人类文明4.0,而非“工业文明的生态化”  

作 者:

作者简介:
王凤才(1963- ),男,复旦大学哲学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长江学者,研究方向: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理论、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21世纪世界马克思主义、实践哲学等,上海 200433

原文出处:
东岳论丛

内容提要:

新冠疫情的暴发以及在全世界范围内的蔓延,引发了学界、政界、企业界等各界的强烈关注。不同的学科、不同的部门可以做不同的事情,哲学可以对新冠疫情暴发背后的文化因素、文化观念——如对生态文明建设——进行反思。汪信砚教授的《生态文明建设的价值论审思》一文可以说是这种反思的力作之一。汪文从生态文明建设的价值目标、价值本位、价值追求等方面对生态文明建设进行了价值论思考,不仅对关于生态文明的许多流行观点进行了批评,更重要的是提出了一些原创性观点,但在“生态文明与工业文明的关系”“生态文明与人类中心主义、非人类中心主义的关系”“生态文明与社会制度、生态正义的关系”等问题上,学界有着与之不同的观点。我认为,生态文明是人类文明新形态,即人类文明4.0,而非“生态化的工业文明”或“工业文明的生态化”;要克服当代生态危机、建设生态文明,既要放弃非人类中心主义,也要走出个体本位和群体本位的人类中心主义,但并非回到类本位的人类中心主义;即使实现了生态正义,也未必能够实现生态文明,生态文明建设追求的并不仅仅是“生态正义”,而是让人们过上“美好生活”;只有立足于生态协调论,放弃征服论自然观,转向和谐论自然观,才能真正建成生态文明。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21 年 0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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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2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353(2020)08-0006-10

      新冠疫情的暴发以及在全世界范围内的蔓延,引发了学界、政界、企业界等各界的强烈关注。不仅有病毒学、传染病学、预防医学、护理学等相关学科的直接介入,也引起了经济学、政治学、法学、新闻传播学、社会学,甚至哲学等学科的热烈讨论。关于新冠疫情暴发的原因、病理机制、传播路径、解决方案等具体问题,那是病毒学、传染病学、预防医学、护理学等相关学科以及相关部门处理的事情;关于新冠疫情带来的经济、政治、法律、社会舆论等问题,那是经济学、政治学、法学、新闻传播学、社会学等相关学科以及相关部门处理的事情。那么,在新冠疫情背景下,哲学能够做什么呢?哲学可以对新冠疫情暴发背后的文化因素、文化观念进行反思,譬如,我们应如何进行生态文明建设?

      汪信砚教授发表在《武汉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3期上的《生态文明建设的价值论审思》一文(以下简称“汪文”)可以说是这种反思的力作之一。在该文中,他从生态文明建设的价值目标、价值本位、价值追求等方面对生态文明建设进行了价值论思考,不仅对关于生态文明的许多流行观点进行了批评,更重要的是提出了一些原创性观点,但在“生态文明与工业文明的关系”“生态文明与人类中心主义、非人类中心主义的关系”“生态文明与社会制度、生态正义的关系”等问题上,我在部分赞同汪文的同时,在许多看法上与他是不同的。下面,我谈一些个人看法,以期促进对上述问题的深入理解,至少提供一个不同的视角。

      一、生态文明是人类文明新形态,而非“生态化的工业文明”

      在汪文第一部分,即“生态文明建设的价值目标”中,他强调,当谈论和谋划生态文明建设时,必须首先弄清和回答的问题是“什么是生态文明?”但他对国内外学界关于“生态文明”的界定是持否定态度的。他说,在“什么是生态文明”这一前提性问题上,学术界比较流行的看法存在着相当大的偏差,即认为生态文明是一种不同于以往的农业文明和工业文明的新文明、是超越工业文明的新型文明形态。或者说,生态文明是继农业文明(“黄色文明”)、工业文明(“黑色文明”)之后出现的人类文明的一种新形态(“绿色文明”)。他指出,这种关于生态文明的“文明新形态”论,在理论上难以成立,在实践上非常有害。在此基础上,汪文认为,生态文明建设的价值目标,并非是要创造一种超越工业文明的新型的文明形态,而是要为工业文明的发展植入一种生态维度,建设一种生态化的工业文明,使工业文明由以往的“黑色文明”发展为“绿色文明”①。

      本人认为,在“生态文明与工业文明的关系”问题上,主要涉及三个问题:

      第一,现有的工业文明是否能够完全生态化?

      对于这个问题,汪文的回答是肯定的。诚然,他也承认,以往工业文明的发展是以生态环境的破坏为代价的,从这种意义上说,以往的工业文明的确可以称为“黑色文明”,这种“黑色文明”是以往各种工业技术应用的消极后果。但是,工业文明并不必然是“黑色文明”,工业文明也并没有衰落。他认为,生态技术(仍然是属于“工业文明”范畴的、“绿色的”工业技术)的进一步发展和大规模应用,完全可以使工业文明由“黑色文明”转化为“绿色文明”。

      在这个问题上,我的回答是否定的。在我看来,现有的工业文明根本不能够完全生态化——即使现代工业生产有了环境保护、生态治理的要求。这是由工业文明时期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以及工业文明发展模式背后的征服论自然观所决定的。所谓“征服论”自然观,就是工业文明时期占支配地位的自然观,它将自然物化;人们以征服、支配、控制、利用的态度对待自然;崇尚人与自然关系破裂的科技理性文化。正是征服论自然观导致了科技文化与人文文化之间的张力,导致了人与自然关系的破裂,从而引发了生态危机②。

      第二,实现了生态化的工业文明能否称为“生态文明”?

      对于这个问题,汪文的回答也是肯定的。在他看来,生态化的工业文明就是“生态文明”,或者说,“生态文明”就是“工业文明的生态化”。他认为,生态文明的核心要义在于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这只能通过完善和优化农业生产和工业生产来实现。

      在这个问题上,我的回答还是否定的。我承认,汪文所说“生态文明的核心要义在于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这个说法是非常正确的;但他认为这“只能通过完善和优化农业生产和工业生产来实现”,因而,“工业文明的生态化”就是“生态文明”,这个说法是我所不能接受的。在我看来,即使实现了生态化的工业文明,也不能称为“生态文明”,只能称为升级版的工业文明,它只是为工业文明增加了生态维度。生态文明的背后是“和谐论”自然观,而非“征服论”自然观——这是处理人与自然关系,即对待自然的两种根本不同的态度。所谓“和谐论”自然观,就是生态文明时期占支配地位的自然观,它将自然拟人化;人们以和谐共生的态度对待自然;崇尚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生态文化。因而,生态文明作为和谐型的文明,是一种全新的文明形态。

      第三,生态文明是否可能超越工业文明而成为一种新的文明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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