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03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0-8284(2020)06-0005-10 乔治·马尔库什(Gy
rgy Márkus)作为布达佩斯学派主要代表人物之一,以其扎实的哲学理论功底以及对马克思文本的精研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而著称。20世纪后半叶,诸多西方马克思主义学者高举“重建历史唯物主义”的旗帜,针对马克思生产范式解读和批判资本主义的效力问题掀起了诸多争论。在此背景下,东欧新马克思主义理论家马尔库什运用批判理论对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视域下的社会世界构成问题,即生产范式,作了较为深入和独特的分析。而其代表作《语言与生产——范式批判》就是马尔库什在哲学范式比较与对马克思文本深入剖析解读的基础上,对20世纪哲学与马克思主义哲学以及马克思主义哲学与当下社会生活之间关系等一系列争论和追问的回答。马尔库什认为,虽然马克思生产范式的社会理论中还存在着“物质内容”与“社会形式”难以在理论上加以区分的困境,但这种理论上的困境可以通过“激进变革”的实践哲学的指导,在实践层面上进行有效区分,进而证明和表达了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强烈的实践属性。既往研究已经梳理过马尔库什基于生产范式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阐释[1],并讨论了其生产范式的效力与边界问题[2],同时也从马尔库什人类学的角度对生产范式中的“悖论”问题作了较为深入的探析[3]。但马尔库什在对马克思生产范式的批判中是否还存在维度的缺失和视角的遮蔽?马尔库什认为的生产范式理论困境仅仅是一个因遵守奥卡姆剃刀(Occam's Razor)原则而被悬置的“悖论”还是马克思社会理论本身的张力体现?生产范式的理论出路是否只可能在社会学化的集体制度层面进行实践区分?由此可见,当前针对马尔库什生产范式论述的研究在一定程度上还缺少对马尔库什生产范式批判的批判,而针对上述一系列问题的疑问也需要在历史的维度上进一步梳理和追问。因此,对马尔库什生产范式批判进行多维度和多视角的重新梳理、检视和反思对我们深入理解马克思生产范式及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仍具有一定的理论意义和现实意义。 一、生产范式的抽象: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核心范畴 在马尔库什看来,如若要尽可能深入地理解马克思对社会世界的构成问题的解释就必须要了解这种解释的一个重要前提,即什么是马克思唯物主义以及它的含义。马尔库什十分确信“马克思唯物主义在本质上具有实践的属性”[4]52。通过数十年如一日的对马克思文本的研读,马尔库什发现,可以证明,马克思思想在早期发展阶段就已经实现了从唯心主义向唯物主义的转变,而这种转变“既非形而上学沉思,也非认识论反思;他寻求的是自己时代的社会问题的解决方案”[4]52。这也充分地证明了马克思实践了自己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第十一条论纲中的信条,即“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5]。因此,对于马克思来说,“物质生产的生活的‘第一性’的重要意义首先在于社会主义转变的‘实践立场’。”[4]53用马尔库什的话说,就是物质生活生产的优先性对于马克思来说首先在社会主义改革的实用立场中获得了意义[6]。而了解马克思这一立场,对理解和辩证地看待20世纪以来西方马克思主义学者对马克思生产范式的批判至关重要。为了进一步说明生产范式与历史唯物主义之间的关系,并证明生产范式是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中的一个核心范畴,马尔库什主要从两个方面进行阐释。 第一,从哲学的角度上看,马尔库什认为,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来源于具体的“物质生产范式特征”,并最终可以抽象成为一种“生产范式”。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指出,生活对意识的决定作用表现为,社会生活现实冲突中的文化活动和文化产品的起源和终点归根到底产生于物质生产活动的历史性的特定形式。意识无非是现存实践的意识。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进一步将“关系”解释为是存在于两种类型(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的“生产活动”之间的,存在于两种劳动的产品之间的,而非“精神”属性的依存关系或依赖关系。可以说,马克思全部的意识形态和社会意识理论基本都建立在“物质生产的范式特征”的预设基础上。“宗教、家庭、国家、法、道德、科学、艺术等等,都不过是生产的一些特殊的方式,并且受生产的普遍规律的支配。”[7]而正是由于使用了这种“物质生产的范式特征”来解释社会客观性才使马克思在哲学层面最终摆脱了黑格尔哲学与一般德国古典唯心主义的传统,并在后黑格尔哲学时代的思想丛林中树立起来一面独特的旗帜(与同时代的克尔凯郭尔、尼采、弗洛伊德、费尔巴哈等人相比),建立起了一座以物质生产的范式为特征的历史唯物主义哲学大厦,而“生产”就是这座哲学大厦的根基和运转动力。 第二,马尔库什试图通过驳斥20世纪一些哲学流派对生产范式的质疑来证明生产范式对于理论和实践意图的适用性问题,进而进一步揭示生产范式的马克思唯物主义特征。首先,在马克思主义思想框架内,马尔库什一方面认为,以第二国际中“科学的”马克思主义和阿尔都塞为代表的把生产范式简化为“劳动”的“无主体的过程”理论和以卢卡奇、葛兰西等为代表的将生产范式泛化为“实践”的“集体主体”理论均不能很好地还原马克思最初的理论意图①,虽然上述两种阐释可以被理解为马克思理论内部张力呈现的一种可能性。另一方面,马尔库什认为,作为西方马克思主义法兰克福学派第二代代表的哈贝马斯在马克思主义思想的框架内对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批判对重新思考马克思的目标并没有什么帮助。哈贝马斯的批判认为,马克思唯物主义的内在困难在于人类通过劳动进行自我建构具有局限性,而且用符号和规范作为中介的相互作用对于解释复杂的社会客观性过于简化,批判性的自我反思也不应该等同于实证主义方式下的解释和预测。但马尔库什认为,哈贝马斯对生产范式理论的质疑似乎总是纠结于生产概念的文本片段,然而解决这一问题的关键在于理解生产概念中什么是范式性的,而非生产概念本身。而这种“纠结”正在于哈贝马斯对马克思整个历史唯物主义认识的片面性,而要厘清对马克思目标的思考,就生产范式本身而言,最关键的是要弄清楚用“生产”范畴来解释社会客观性是不是一种有效范式。其次,在马克思主义思想的框架外,马尔库什也不认为20世纪哲学趋势中的“反主观主义”潮流可以明确地拒斥生产范式,因为标榜其具有客观性概念建构的“问题-解决范式”(以杜威的实用主义和波普尔晚期哲学为代表)和“语言范式”(以维特根斯坦晚期哲学、列维-斯特劳斯结构主义和伽达默尔的解释学为代表)在“意识形态方面不是中立的”[4]64,其主要原因是这些范式背后的基础,即对历史观的阐释是存在争议的,且与马克思生产范式背后的哲学立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