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意大利文艺复兴艺术的“起源”,自16世纪瓦萨里(Vasari)将乔托(Giotto)置于“创始之父”的位置以后,这一说法相沿成习已经成为一个传统。然而,瓦萨里的艺术家传记是一个典型的意识形态写作,是通过一套以佛罗伦萨画派作为标准的艺术话语和历史叙事框架来对地区多样化的国别艺术进行编码的文化实践。也就是说,乔托作为“创始之父”的位置首先是话语实践的结果,在今天,要启动对创始位置的重新思考,当然可以有很多路径,但有一条路径必不可少,那就是将创始问题重置于历史场景中进行考察。可如何进入历史场景呢?就艺术史的角度而言,有一个主题类型可以为我们的进入提供通道,那就是圣母子像中流传最广的“指路圣母图”。 一、“指路圣母图”与拜占庭风格 所谓“指路圣母图”(Virgin Hodegetria),就是圣母一手(一般为左手)抱着圣子,另一手指向圣子,意思是:“道成肉身”,这就是基督所要行的“道”,也是他将以十字架上的受难指示给众人所当行的“道”、当信的“真理”和当践行的“生命”;圣子则一手拿着经卷,一手做出祝福的姿势。大部分时候,圣母子的两侧还有天使或圣徒相伴。 传说中,第一件指路圣母像是由福音书作者路加绘制的。据6世纪拜占庭的一位编年史家记述:5世纪拜占庭帝国摄政女王艾丽娅·普尔切莉亚(Aelia Pulcheria,398-453)统治期间,主持修建了三座敬献给圣母的圣殿,其中有两座供奉的是圣母的遗物,第三座为霍德贡修道院(Hodegon Monastery),其中供奉的是女王从巴勒斯坦请回来的、据传出自路加之手的一件双面板上画,一面画的是指路圣母,另一面画的是基督上十字架。但现代学者普遍认为路加画圣母像的故事可能是根据一幅已经存在的圣母肖像画附会出来的。不过,圣像捣毁运动之后,为重新点燃人们对圣像的热情,这个传说流传甚广,霍德贡修道院的圣母像被认为是路加所绘圣母肖像的标准版本,“Virgin Hodegetria”(指路圣母)也由此而得名。①根据毕塞拉·V.潘切瓦(Bissera V.Pentcheva)的研究,以前君士坦丁堡的宗教游行是抬着帝国守护神圣母的圣遗物,圣像捣毁运动结束后,霍德贡修道院的指路圣母像成为游行队伍的中心,其摹本也开始出现在钱币、教堂的马赛克装饰中。②但不幸的是,霍德贡修道院的原作在1453年奥斯曼土耳其攻占君士坦丁堡的时候遗失了。 实际上,因主题的不同,文艺复兴时期西方的圣母像有各种各样的类型,比如“哺乳圣母”“谦卑圣母”“慈悲圣母”“领报圣母”等,“指路圣母”只是其中的一个类型,但也是流传最广的类型,它在艺术史中更为人熟知的提法叫“圣母子像”。圣母子像又有半身像和全身像两个亚类型。前者是半身像圣母抱着圣子,后者是全身像圣母抱着圣子坐在宝座上,所以又叫“宝座圣母”。两种类型都产生于拜占庭,其中半身像多用于私人祀拜,全身像(时常有骑士圣徒或天使在一起)多用于公共场景来展示帝国的权力和荣耀。它们在中世纪的时候传入西方,是西方圣母子像的源头,也就是意大利文艺复兴艺术史中时常提及的拜占庭风格。 然而,在许许多多的艺术史家那里,“拜占庭风格”是一个意义含混不清的总体概念,例如就意大利文艺复兴早期的拜占庭风格而言,它的源头除了以君士坦丁堡为中心的拜占庭本土,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源头,就是十字军时代由拉丁十字军控制的黎凡特地区,这个地区的圣母像生产虽然图式基本遵循拜占庭传统,但在动作设计和形象装饰上却有着自己的理解,因此更新的艺术史研究倾向于给它一个新的名称:“十字军艺术”③(Crusader Art)。 例如圣母子像,在拜占庭传统中,圣母形象及其衣饰通常没有金线装饰,而到十字军艺术中,金线装饰以及金色基底成为惯例,据研究“十字军艺术”著称的艺术史家贾罗斯拉夫·弗尔达(Jaroslav Folda)描述说: 与将圣母视作上帝之母和天后(升到天上并被加冕的王后)的精神意义的全新理解相对应,十字军艺术家引入了跟拜占庭圣像画家不同的金线来描绘圣母的形象。结果,在这些新圣像中,圣母子都放射出神圣的光。这意味着,在那些为近东十字军及其他西方委托人创作的艺术家手中,拜占庭的圣母作为“Theotokos”即耶稣生母的观念,变成了光芒四射的神圣的上帝之母,她以拜占庭“指路圣母”的形象抱着神圣的人子,她对耶稣的神态象征地指示了救赎之路。④ 具体到拜占庭和十字军艺术对意大利绘画的影响,这是一个十分复杂的过程,实际上,这一影响的发生有着各种各样的途径,例如外交赠礼、朝圣、贸易、战争等。在意大利本岛,还有中世纪早期到盛期存留在罗马、西西里、拉文纳、威尼斯等地教堂的马赛克,它们都是拜占庭风格,有一些其实就是拜占庭或希腊工匠亲自制作的。另外,1204年第四次十字军战争后,大量拜占庭和希腊画师来到意大利,在威尼斯、佛罗伦萨等地进行创作,指路圣母图也在这样的艺术交流中传入意大利。弗尔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