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K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919(2020)05-0069-15 由社会史分析入手来说明守贞理想在古代西方基督教世界的兴起和早期发展，应该会有助于我们理性地看待修道传统，理性认识古代基督教的社会位置和社会意义。我们在这里分析的核心文本是杰罗姆(347-419)关于修道生活的若干书信。在他关于守贞的小册子的里面(书信第22篇)，他对选择守贞的贵族女子欧斯托琪劝诫说：“我对你的希望是，勿要与贵妇人密切往来，勿要出入显贵的住宅。你决定守贞，那些你厌弃的东西，勿要再让它们频繁闯入你的视线。”修道生活与罗马显贵的奢华和世俗追求之间存在的张力，既微妙地引导杰罗姆淋漓尽致地表达出他个人在上流社会切骨入髓的疏离感，也促使他针对罗马统治阶级上层提出尖锐的批评和进行苛刻的嘲弄。 一、杰罗姆研究：社会分析与早期教会修道运动 在恩格斯发表《论原始基督教的历史》(1894)的时候，马克思主义社会分析方法与基督宗教研究之间就已经开始了系统的对话。恩格斯指出：“原始基督教的历史与现代工人运动有些值得注意的共同点。基督教和后者一样，在产生时也是被压迫者的运动：它最初是奴隶和被释奴隶、穷人和无产者、被罗马征服或驱散的人们的宗教。”而由此论说，考茨基在《基督教之基础》(1908)里面就修道制度和思想做了鞭辟入里的解读：当教会成为统治阶级的教会之后，修道运动和修道院组织却把基督教原初作为被压迫者宗教的性质保留了下来，使之获得了“一种生命的新园地”，使之“在这种制度中获得了一种新表现”，并能够在一种与教会权威的张力关系中生存和发展。①而正如我们在下文会论及的，西方历史学者的杰罗姆研究也很难脱离早期教会和修道传统起源和发展的社会背景。② 评价早期修道传统的两个不同角度 与恩格斯和考茨基的思路不同，18世纪启蒙运动文化人对古代和中世纪的西方基督教传统进行了清算，刻意清除其中的平等和正义的观念，以便为近代资本主义工商业活动提供道德合法性。爱德华·吉本(1737-1794)就是这场思想运动中具有代表性的历史学者。他认为基督教的守贞理想是“不幸”和违背“自然法则”的，修道生活和修道院制度是一种迷信。③英国作家塞缪尔·约翰逊(1709-1784)以信仰虔诚著称，但是他有一句贬低修道的话语很有名。他曾经对一位修女院的院长说：“女士，您并不是出于对美德的热爱而进入修院，而是出于对邪恶的恐惧。”④ 吉本对修道传统的理解并非基于认真的历史和社会研究。所以米克斯认为早期教会研究的科学性还是要依靠社会关系和经济关系分析的研究方法，也就是回到了恩格斯和考茨基的研究思路。⑤ 恩格斯的《论原始基督教的历史》，以及考茨基《基督教之基础》，代表着马克思主义思想传统对基督宗教历史的深度审视。正如恩格斯多次提及的，基督教追求彼岸解脱的冲动会在现实世界不断地表现出来，表现为基督徒与罗马帝国之间的张力与冲突，表现为基督教价值观与传统的古罗马社会价值观之间的冲突。恩格斯还提到，早期教会所处的时代是一切都在“深刻动荡”的时代，传统的性关系以及对性关系的看法是一个经历变革的社会往往会刻意关注到的问题之一，譬如“骄奢淫逸”和对“骄奢淫逸”的批判。⑥在《基督教之基础》里面，考茨基更加系统地注意到基督教的社会解放性质。希望借助考察古代基督教的历史发展来宣传唯物主义的历史观，即把社会发展的经济基础看作是历史演进的关键因素。⑦在考茨基看来，耶稣在福音书中的教导，譬如“圣山宝训”以及他对富人的批评和对穷人的特别关照，使徒们的共产主义生活方式，不仅证实了基督教偏向穷人的性质，不仅把贵族妇女由罗马传统家庭中解放出来，还提供了一种基于社会平等的新伦理道德。⑧在我们对杰罗姆书信的研读中，建立这样的视角是非常重要的，即看到并重视他在罗马上流社会推行修道生活方式的社会革命意义。 考茨基认为，修道传统的出现既说明教会内部捍卫共产主义传统的抗议和改革力量的存在，也说明这一力量不是采取决裂的途径，而是采取与主教和教会体制并存互补的形式。⑨在文化上，基督教文化与古典文化也逐渐靠拢和相互磨合，但是不可能完全共融。正如马鲁教授指出的，基督教文化是一种新文明。年鉴学派的创始学者布洛赫曾经苛刻地批评过马鲁对奥古斯丁和古典晚期文化的研究(1939年版)，认为他对社会整体的状况考察不足。马鲁在自己著作1949年的修订版里面谦虚地接受了布洛赫的意见。其实马鲁本来就敏锐注意到，奥古斯丁等人所代表的基督教新文化的社会特性：仅仅就语言和文学风格来看，奥古斯丁已经突破了罗马上流社会的贵族文化，展示出与下层民众亲近和生动的沟通。⑩这种文化倾向与奥古斯丁本人比较低下的出身和社会地位有关，与基督教作为普通民众和贫苦民众的宗教这一社会属性有关。换言之，奥古斯丁，除了宗教信仰的原因之外，还由于身份认同和价值观认同的差异，在情感上与传统的罗马上流社会之间存在着激烈的内在冲突，最终与之的告别是决绝的。(11)马鲁在这里的分析思路应该也适用于杰罗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