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国成都的饮用水源、水质与改良

作 者:
张亮 

作者简介:
张亮,复旦大学历史地理研究中心博士后。

原文出处:
民国研究

内容提要:

清末民国,成都的饮用水源主要为井水与河水。在地理环境与取用便捷性的影响下,井水是成都普通居民最为重要的饮用水源,临河两岸的居民与城内中上富贵之家、官署、公馆、茶铺则多取用河水。汲水码头周边的河水与井水水质多为外部污物所染,水质有欠佳良,症结在于传统的城市生态系统与水井建筑构造。相较河水,井水碱度、硬度高,不适于烹茶,多用作煮饭烧菜。成都不同阶层人群、不同水源的用水方式,构成了城市居民的“用水模式”,体现了居民的水源选择、水质观念及实践。在西式的科学话语传入后,成都居民的饮水认知得以更新,市政当局与商绅从水源的管理与保护、饮水的澄清与消毒、变革供水方式等方面改良饮水,刺激了成都“用水模式”由“传统”向“现代”演进,主要表现为细部“技术路径”的现代化,成都的民生饮水仍基本延续传统的“用水模式”。


期刊代号:K3
分类名称:中国近代史
复印期号:2020 年 1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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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业革命以后,不断滋生的饮水问题刺激了西方城市饮水供应系统、水质污染治理及饮水卫生观念等多方面的发展与转变。①近代以降,伴随西方知识、观念与技术的传入,以及都市化与工业化进程的加速,中国城市的民生饮水模式亦由“传统”向“现代”演进。20世纪60年代以来,随着城市史、水利社会史、疾病医疗社会史、环境史等研究的展开,与民生饮水相关的成果可谓丰富,涉及用水环境、饮用水源及结构、水质环境、供水产业、饮水卫生观念与管理等方面。②在这些议题中,一个重要的研究路径便是基于日常生活中的民生饮水,去透视现代性的生成。就目前的研究状况来看,此类研究的着眼点仍“基本在城市传统与现代用水系统(主要是自来水)方面,关注的重点是城市水源、用水方式、用水组织及其背后的社会、经济和文化因素”。③换言之,此类研究多关注城市供水系统,探讨水质环境与饮水卫生现代化演变的成果仍占少数,且欠缺考虑单体城市中饮用水源、水质环境与用水方式的相互关联。④

      成都民生饮水的相关研究,主要在饮用水源与饮水卫生两个方面。王笛在《茶馆:成都的公共生活和微观世界(1900-1950)》一书中,将茶馆的用水方式作为公共生活与社会秩序的生态背景做了交代;⑤许蓉生的《水与成都:成都城市水文化》一书,虽非严谨的学术著作,但亦注意到城市生活中不同类型水源的使用;⑥米晓燕、毛姝静二人探讨了20世纪40年代成都市卫生事务所对饮水卫生的管理,但重在梳理具体举措。⑦可见,现有研究仅能初步反映城市水源、用水方式与短时段的饮水改良,仍有诸多问题亟待解决。在“传统”向“现代”演变的时代背景下,不同的用水方式蕴含了怎样的水源选择?水质环境的认知变迁与具体状况如何?更为重要的是,在供水方式与饮水改良的现代化过程中,传统因素扮演了何种角色?是以,本文拟通过对清末民国成都饮用水源、水质环境及饮水改良等方面的考察,探讨成都“用水模式”演变的历史逻辑与现代化进程。

      一 井水与河水:成都的主要饮用水源

      清末民国,成都居民饮用水源主要为井水与河水,不同的用水方式蕴含了自然与人文的双重选择。川西平原与川中丘陵北部的多数城市,地下水位高,凿井取水甚为便利。⑧地处川西平原腹地的成都,亦是如此。清末民初时,周询便言“成都古称‘陆海’,土甚薄,凿二丈许即得水”。⑨民国文人李劼人亦言,成都“地下水非常丰盛,一般掘井到八市尺便见水了,掘得深的,不过一丈到一丈四尺”。⑩1940年,据成都市卫生处调查,城内水井深度“平均不过三、四公尺”。(11)

      在“凿井甚易”的地理背景下,成都居民普遍取用井水,井水成为城内最重要的水源。清末民初,成都水井数便已达“二千五百一十五眼”,“居民煮饭食者多用之”。(12)周询亦称城内“触处皆有井”,“各街既有公井,人家亦多私井,私井听邻汲取者亦多,故井水最为普通”。(13)民国时,由于人口聚集、城市规模扩大与抗战防空的需要,成都市水井数持续增加。1924年,基于卫生行政的考虑,成都市市政公所调查了城内饮水状况与各区公私水井数,“除少数人家用河水外,十分之九俱用井水”,水井数增至2795口。(14)1938年11月8日至1944年12月18日,日军先后对成都进行了30余次轰炸。出于防空的需要,水井数继续增加,1939年为3578口,(15)1940年为3589口,(16)至1942年已达4741口。(17)值得注意的是,如此数量的水井并非皆可饮用,有部分水井是专供浣洗与灭火等。以1939年的3578口水井为例,其中堪供饮用者2896口,应予改良者576口,非饮用者106口,堪供饮用者占80.9%。(18)

      除井水外,河水亦是成都的重要饮用水源。成都地势平坦,河渠环绕,可资取用的河水主要是穿城而过的御河、金水河与环绕城周的锦江。“河水汲用量,虽较井水为少”,但临河两岸取用河水“较掘水井尤为便利”,是以“两岸居民多汲取河渠之水以为饮料”。(19)城内的御河、金水河河道狭窄且淤浅,河水不清,居民取用不多,仅少数“沿河市民取为饮料”。(20)相较御河、金水河,锦江水的取用更为普遍,除临河居民用作日常生活用水外,还多由挑水夫转运以供城内居民饮用。1906年,入川游历的中野孤山对成都挑运锦江水的情形做了描述:

      在蜀都偶尔也能见到水井,但当地人完全不把井水用作饮用水。蜀都八十万人口,每天饮用的都是浑浊的锦江水。城内也利用这条河里的水,但大多还是从城外挑水,因此,需要挑水夫从早到晚拼命地运水。……井水似乎只用来洗东西,而且用得不多,衣物等大都拿到河边去洗。……他们无论走到哪里,好像都是饮用河水,也不管河水的清浊。如果河水浑浊,他们就把杂质沉淀后再饮用。除河水外,他们绝不饮用其他的水。(21)

      在中野孤山之后,东亚同文书院学生分批次对四川做了踏查,亦称成都“虽说有很多水渠和井,但都用作洗涤器皿和衣物。由于饮用水只限于江水,所以担水工们每天都不停地从城外挑水进城”。(22)虽然日本人的考察游记与调查报告中对成都的饮用水源存在片面认识,认为只饮江水而不取井水,但亦从侧面反映了城内居民大量取用锦江水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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