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C91-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7947(2020)03-14-11 在林林总总的社会科学研究领域,青年社会学只是社会学框架下一门很不成熟的分支学科。用“科学是反映自然、社会、思维等客观规律的分科的知识体系”[1]这一最普遍的定义来衡量,沈杰教授用“尚未建立一个比较完善的学科体系,尚未形成得到普遍认可的学科知识框架,尚未出现关于这一学科发展进程、理论流派、方法论及方法体系等重要领域代表性研究成果,尚未出现一本比较著名的以《青年社会学》命名的著作”[2]来评价青年社会学迄今为止的发展现状是非常客观的。人类社会面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迫切需要当代青年承担起历史责任,这是时代与青年的共同课题。青年研究急需对青年与社会双向互动的机理给出符合历史与逻辑的说明。沈杰教授选择了青年社会学的研究进路。五年多的爬罗剔抉,批阅了308种国内外文献,在广泛借鉴和综合分析的基础上,用自己缜密的逻辑思维,推敲了青年社会学的每一个基本概念,紧紧抓住青年与社会互动中最基本的关系,推导出青年社会学的基本范畴,明确界定了青年社会学的理论问题域,对作为社会传承机制的青年社会化、能动复杂的青年文化、作为社会运动的青年运动、青年世代与社会变迁的互构、作为社会更新机制的社会青年化,以及后现代语境中青年概念的重构等逐一探索剖析。认真拜读沈杰教授这部学术力作,深感《青年世界的社会学洞见》(下文简称《洞见》)是一部写得很辛苦,读起来也很“耐嚼”的书,值得所有关注青年发展与社会进步如何保持良性互动的专家学者和青少年工作者静心一读,相信能从中得到有益的启示。 一、青年概念的危机:对经典的“过渡期”理论的颠覆与重构 人有幼、青、壮、老,这是生命的自然节律。人有生命周期,不同阶段有不同的发展课题,是社会和文化的规定。 (一)从接受到质疑:经典青年概念的式微 长期以来,我国青年研究领域大都认可“工业化造就了现代意义上青春期和青年”的经典观点。由于它的事实依据在20世纪工业化处于起飞阶段的中国随处可见,国内的青年研究工作者,对于这个数量庞大、既不再是儿童、也还不是“成人”、正在接受教育和训练、进入成年“过渡期”的特殊年龄群体“被命名”为现代意义上的“青年”基本不持异议。对这一“定论”的挑战性研究,在国内来自两个不同的方向。谢昌逵先生在90高龄完成的《青春奥秘:青年的历史存在与社会角色》(2007)一书中,引用了生理学的研究成果,从人脑在出生后需要继续增长、人类的成熟期必须延长、人的生理构造的非特定化等生物学特征入手,用生命的本质需要和生命成长的过程来证明青春期和青年存在于人类文明的源头,而不是被“认识”和“命名”之后。[3]田杰教授则明确提出了“青春的出场与人类的诞生完全同步”[4]的观点。这是从生物发生的角度对青年作为“自然存在”的肯定,是一种“历史方向”的追溯,与现代意义的青年作为社会功能性存在属于不同的定义域;沈杰教授则是在承认“经典的青年概念是基于现代性的社会基础而产生的,现代性的变迁也必然会带来青年概念的变迁”的前提下,针对后现代场景中关于人的发展进程的参照框架正在失效、通向成年的标志性事件发生的顺序打破了原有的线性过渡模式后,“青年概念的重构不仅是必需的,而且是迫切的。其前提性工作就是必须彻底改造或扬弃以往的过渡期观念——这一青年概念的核心内涵”。不同于历史方向的追溯性研究,《洞见》的观点更具有前瞻性和颠覆性。“现代性的发生,导致了青年的出现;而当后现代来临,也引发了青年概念的危机。如何探索和求证青年,应该是处在重建之中的社会科学包括青年社会学责无旁贷的使命”。[5]为了探索和求证青年,《洞见》将青年概念的重构置于后现代的语境之下。无论社会学家对后现代社会偏重于社会结构层面还是文化模式层面,无论当今时代不同的国家与地区在世界发展的时空坐标中处于哪一个阶段,当今人类社会处于复合的时空模式之中已是不争的事实。同一个世界的人们,分别生活在“由传统走向现代”“现代”和“后现代”的三个时间维度上,而全球化又给人们提供了在三个时间维度流连穿梭的便捷。 经典的青年概念,把青年描述为人生的“过渡期”。这一过渡期本身包含了两种重要的含义:一是作为个体生命历程的不可替代的阶段,由儿童向成人世界的过渡;二是作为社会再生产的一个环节,过渡期的青年潜在地进行着社会性的继承与更新。在对应“现代化”的经典青年概念中,“过渡期”以线性方式呈现,上学、离家、就业、结婚、成为父母等重要的人生事件依次发生,过渡期的发展目标清晰,任务相对稳定,方向不可逆转。青年社会化因此获得了与社会现代化相呼应的内在节奏。 20世纪中后期以来,随着西方发达国家陆续进入后工业社会(也被称为后现代社会,取决于研究者的不同着眼点),经典的青年概念慢慢“失灵”。随着经济与社会背景发生的一系列深刻变化,特别是发达国家向后工业经济的转型,市场化、全球化、消费主义浪潮的兴起,使青年的生存环境以及社会融入方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随着教育年限的普遍延长,向成人社会的“过渡期”也被拉长了。原本“该干什么的年龄就去干什么”的线性发展模式出现了紊乱。掌握了选择人生权利的青年也开始面临更多社会不确定因素带来的选择风险。比如,为了获得竞争中更加有利的起点,越来越多的青年选择接受更多的教育和训练,但拿到了多个职业资格证书之后,他们仍然不能保证自己的职业生涯有一个确定的、可控的未来。于是,在就业与继续教育之间,在短暂就业和无所事事之间,在成长与倒退之间,无论青年抑或其他社会成员,都很难再用“过渡期”理论来判断“谁是青年”了。没有了“常模”参照,同龄人的生活进程不再具有“同质性”,过渡期失去了统一的判断标准,18岁的创业者、30岁的在读研究生、35岁及以上的“啃老巨婴”,通常被研究者们划为同一“过渡期”的青年,已经呈现出截然不同的生存样态。经典的青年概念再也无法囊括青年如此丰富复杂的生存样态,无法预测青年的发展模式。 (二)重建的尝试:用“成年呈现期”取代“过渡期” 《洞见》引用大量的研究证明,当个体人生进程中阶段分明、不可逆和刚性化的生命周期已经被具有可逆性的弹性化的生命历程所取代,而年龄类型研究方法与时间进程脱节、忽视制度作用、很少或几乎不考虑不同情境中青年与成年之间关系的差异性、忽视青年群体之间的关系、忽视个体发展的延续性等诸多的局限已经被揭示的背景下,继续强调青年阶段的过渡性、预备性的经典的青年概念和理论,则只能强化青年的社会边缘性。青年概念必须重构,这是《洞见》的重要结论,也是重建青年社会学的逻辑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