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8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8860(2020)04-0014-07 麦金太尔是著名伦理学家,德性伦理学当代复兴的代表人物。《追寻德性》不仅是他在德性论研究领域的力作,也是他久负盛名的学术精品。由于麦金太尔早年参加过左翼活动,而《追寻德性》中也不乏对马克思主义伦理学的评价。因此,有不少学者会把麦金太尔的伦理思想和马克思主义联系起来加以考察。本文认为,麦金太尔看到更多的是资本主义在文化和社会心理上所造成的割裂与分离及其在思想史上反映出来的理论嬗变,他并没有在深入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的基础上运用他的社会理论,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才是麦金太尔德性理论的打开方式。 一、关于马克思主义伦理学的一个困境问题 细品《追寻德性》,我们不难发现,麦金太尔这部著作与马克思主义有着很深的渊源。在1981年首版的《序言》中,他就把这部著作的研究结论归结为一个马克思主义伦理学问题:“马克思主义在道德上的缺陷和失败,从某种程度上讲,是因为它既体现但又拒绝了一种现代社会和现代化世界的独特精神:我们可以在理性的道德层面找到某种可辩护的立场。我们既可以根据这一立场做出判断并行动,也可以根据这一立场评价各种争取我们为之效忠的互竞的、异质的道德方案。”[1](P18)麦金太尔说的独特精神,就是启蒙以来自由的个人主义(liberal individualism)道德传统。他在《追寻德性》中揭露由这种传统主导的启蒙合理性之道德论证筹划的失败,实际上是要告诫那些在社会主义阵营中的马克思主义者:用自由主义道德批判斯大林主义并以此为基础来构建社会主义伦理学的企图注定不会成功。说到这里,熟悉麦金太尔早期左翼活动经历的人肯定就会联想到:《追寻德性》的研究结论仿佛是对近四分之一个世纪前那场争论的一个漫长而深思熟虑的回应。 1957年,汤普森在《新理性者》(New Reasoner)上发表了《社会主义人道主义:致非利士人书》,提出要用一种道德意义上的人道主义概念批判斯大林主义,通过转变文化策略的方式引领社会主义建设。汤普森的文章在英国新左派内部引起了巨大争议。当时正在牛津大学读书的麦金太尔也参与了这场争论。他在《新理性者》上相继发表的两篇文章《道德荒原笔记I》(1958)和《道德荒原笔记II》(1959),是对社会主义人道主义概念最有力的理论声援。在这两篇文章中,他拒绝用自由主义道德填充这一概念,反而援引亚里士多德伦理学解释这一概念。现在看来,他在当时提出的观点成了历史上第一个把马克思主义道德观和德性论联系起来加以考察的理论尝试。① 如果考虑上述情况,这是否意味着,我们是否可以用麦金太尔在《追寻德性》中借助亚里士多德伦理思想开发的德性来理论构建一种马克思主义伦理学呢?毕竟有不少学者就认为,麦金太尔对源自亚里士多德德性理论的解释是亲马克思主义的。他在理论上的建树代表着一种所谓的“亚里士多德式的马克思主义”②。且不说麦金太尔自己是否同意这个标签。这里有一个重要的问题需要加以区分:说麦金太尔把马克思主义作为一种有益的思想资源或方法进行研究是一回事,说麦金太尔的德性理论就是一种马克思主义伦理学则是另一回事。因为,熟悉麦金太尔学术生平的人或许都知道,他在《追寻德性》出版的十几年前,就已经放弃了马克思主义。这意味着,作为一名曾经信奉马克思主义的伦理学家,他放弃了通过伦理学研究推动马克思主义文化事业、助力左翼政治活动的筹划。所以,我并不认为麦金太尔在《追寻德性》中提出的德性理论在性质上是马克思主义的。相反,他对马克思主义伦理学是悲观的。因为在他看来,马克思主义也只不过是自己一贯批判的自由主义传统的一种表现形式:“马克思主义本身患有严重的、会带来危害的道德贫困症。其主要原因是它继承了自由的个人主义传统中的某些东西,但同时又背离了自由主义。”[1](P18) 在我看来,虽然麦金太尔在《追寻德性》中开发的德性理论不是马克思主义的,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在这一德性理论的基础上进行马克思主义伦理学的“再开发”。我的立场介于“定性”(即麦金太尔的德性理论就是马克思主义的)和“无关”(即麦金太尔的德性理论和马克思主义无关)之间,更加看重马克思主义和麦金太尔德性理论之间可能发生的双向激活关系,更加看重这些被激活的成分是否有益于构建马克思主义伦理学。我处理这个问题的方法是,试图回答麦金太尔在第18章提出的困境。在《追寻德性:是尼采或亚里士多德,还是托洛斯基和圣·本尼迪克特》这一章中,麦金太尔预想了他的德性理论可能遭遇的三种批评。在这三种批评中,他认为有必要马上回应的只有第三种。而这第三种批评就来源于马克思主义。被预想的批评是:“我们时代最关键的思想对立,是自由个人主义与某种马克思主义或新马克思主义的对立。有这样一些人能把这种观点解释得言之凿凿。他们追溯了从康德、黑格尔到马克思的思想谱系,声称马克思主义可以把人类自律概念从它最初的个体主义形式中解救出来,并借助一种可能的共同体形式(在这个共同体中,异化已被克服,虚假意识已遭废弃,平等与博爱已经实现)得以重建。”[1](P261)麦金太尔对这个批评的回应方式是,指出这个批评中客观存在的两种困境。由于无法解决这两种困境,所以这种批评是站不住脚的。我将这两种困境分别概括为:(1)如何从道德上理解自由个人的现代联合问题;(2)如何在道德贫乏的资本主义社会开发道德资源问题。我在这篇文章中主要讨论第一个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