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12.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5833(2020)07-0086-08 本文讨论的主题是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中为历史唯物主义所作的理论准备。众所周知,《手稿》是马克思在巴黎时期写作的一部未完成的作品,是马克思主义形成阶段的经典著作。然而,围绕马克思在这部手稿中为制定历史唯物主义所作的理论准备,学界仍未形成定论。本文尝试从《手稿》的文本结构和《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历史考证版早期专家伊萨克·鲁宾的理论阐释出发,来证明:正是在政治经济学研究、共产主义思潮评述、黑格尔辩证法批判的过程中,着眼于需要和分工的考察,马克思开始意识到费尔巴哈人本主义的局限,走向从生产方式出发把握社会历史现实的历史唯物主义新地平。 一、“青年马克思”之后:《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研究概述 在卷帙浩繁的马克思恩格斯文献遗产中,争议最大、影响最远的可能非《手稿》莫属。1932年,《手稿》几乎同时在东西方世界公开出版。在苏联,《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历史考证版(MEGA1)第一部分第3卷收入了《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这一版本为此后近半个世纪世界范围内的《手稿》研究提供了基础文本。在德国,朗兹胡特和迈耶尔编辑的《历史唯物主义。早期文选》中,收入了《国民经济学和哲学(1844)》。较之MEGA1版本,该版本只包含第三笔记本和第二笔记本。这两个版本的《手稿》问世后,旋即在西方学界引发了广泛的关注,西方学者纷纷撰文强调《手稿》提供了一种针对历史唯物主义的新的理解。这就是所谓的人本主义“青年马克思”问题的提出和阐述。 在既有研究中,针对这些讨论已经有了较为系统的介绍。我们仅选择其中四个例子,即朗兹胡特和迈耶尔自己的导论、亨·德曼的评论、弗洛姆的介绍和悉尼·胡克的描述,来加以说明。《历史唯物主义。早期文选》的两位编者认为,“在这里新发表的手稿表明马克思的观点已达到了完善的高度”,“它从哲学观念出发,直接经过人的自我异化(资本和劳动)达到人的自我实现,达到‘无阶级社会’”,“人的这种真正使命的实现就是贯穿整部著作的思想”①。荷兰社会民主党的记者德曼是最先对《手稿》的发表给出评论的西方学者。他所评论的是《国民经济学和哲学(1844)》。在《新发现的马克思》一文中,德曼发现“这部著作解释了”“隐藏在他(马克思)医生的全部科学创作的价值判断背后的伦理的、人本主义的动机”②。基于这样一种人本主义的理解模式,弗洛姆于1961年出版了《马克思关于人的概念》一书,并在该书中以附录形式收入了巴特摩尔翻译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这是一个在英美学界被广泛接受的译本。20世纪50、60年代,对于《手稿》的人本主义式理解,成为西方学界的一股热潮。对此,悉尼·胡克在1966年以文学化的方式进行了描述。这就是大家耳熟能详的“马克思的第二次降世”的说法。在这篇发表在《纽约时报书评》的文章中,马克思穿上了燕尾服,与《资本论》和《共产党宣言》的作者形象大相径庭。 众所周知,针对这种基于《手稿》来阐发一个人本主义的青年马克思的理论思潮,20世纪50年代之后,苏联马克思主义研究者进行了针锋相对的批驳。以奥伊则尔曼、拉宾、巴加图利亚和维戈茨基为代表,苏联学者立足文本和历史,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形成过程进行了细致的研究。这些研究的基本观点是:回到《手稿》中去寻求辩证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科学世界观的发源地,特别是理解马克思的哲学变革与其政治经济学研究和社会主义实践之间的内在关联。只不过,以《十九世纪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为例,苏联学者在《手稿》的定位问题上,始终无法摆脱从唯心主义到唯物主义再到历史唯物主义转变过程中若干问题的纠缠。对此,只有中国的马克思主义学者才在20世纪80、90年代给出了合理的解答。 还应注意的是,针对人本主义青年马克思问题,法国马克思主义者阿尔都塞也进行了专门的批判。在《保卫马克思》一书中,阿尔都塞不仅直接指出了人本主义青年马克思研究背后存在的资产阶级意识形态,而且将马克思自己的思想发展区分为意识形态和科学两个阶段。在这一划分中,《手稿》处于马克思走向历史科学的理论前夜。客观说来,阿尔都塞对于人本主义青年马克思的批判在西方学界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同时,伴随西方资本主义社会形态的变化和左翼理论焦点的转移,对于《手稿》的关注,在20世纪70、80年代之后已经离开了学术讨论的中心。仅举一例来说,英国学者诺曼·杰拉斯受阿尔都塞的影响,1983年出版了《马克思与人的本质:反驳一个传说》。通过解读《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第六条,他认为,马克思批判了有关人的本质的抽象观念,进而走向了历史唯物主义③。该书尽管并未直接提到《手稿》,但却可以看作是对人本主义青年马克思研究的一个总结和回应。 有趣的是,1983年出版的《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历史考证版新版(MEGA2)第一部分第2卷中,按照逻辑顺序和写作顺序编排的《手稿》文本被同时收入。但是除了罗扬等文献学专家的讨论外,《手稿》研究再未达到1950年代前后“奇异景象”(胡克语)的热度。换言之,在《手稿》研究上,文本考证的推进与理论热潮的退却呈现出一种不平衡的状态。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问题是:立足MEGA2既有文献研究的成果,如果我们不是尝试回到《手稿》去发现一个人本主义的青年马克思,而是力图将《手稿》放在马克思早期思想的探索历程中,去阐明历史唯物主义的形成过程,那么,我们在《手稿》中能发现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