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宫藏《潘寧本瘞鶴銘》再鑒　　

      今存瘞鶴銘拓本，通常以故宫博物院藏潘寧本①爲最早。因爲拓本上鈐蓋有「游似」朱文印(圖一)，潘寧將其定爲「宋拓神品」，題跋(圖二)説：

      此乃石沉江水時宋榻本，後山陽張力臣所圖仰面石六行，即存此三十字。較今出水榻剥落稍異，蓋後又重加脩剔，似更清楚，但無此神充氣足。黃培翁品爲第一，斷珪殘璧，豈非至寶。乙巳歲十一月朔，山陰潘寧識於焦山石壁精舍。

      

      馬子雲對此深以爲然，《碑帖鑒定》專門提到此本云：

      故宫收到一宋拓仰石本，爲濃墨精拓，字神甚佳。是乾隆後一般收藏家均未曾見到之珍品。此宋拓本有南宋「游似」之藏印，有清初潘寧之題跋，以及王文治、鐵保之跋。「未遂吾②翔」之「遂」字、「吾」字之左稍損。「翔」字左「羊」字右點尚見，「胎禽浮」之「浮」字左下一點尚存。諸家誤釋爲「亡」字。「洪流前固重」之「重」字末筆雖損而可辨。③

      王壯弘也同意此説④，張彥生則有不同看法，《善本碑帖録》認爲「傳世無可信宋拓本」，針對潘寧本有如下意見：

      拓本世重水前拓本，水前拓全拓本很少，所見水前拓陰水墨或塗墨，不能定其真僞，衹有所謂第四石六行卅字實廿九字石，又名仰石拓本，石墜在江邊，秋冬水淺露出水面易拓，數見明末清初拓本，衹此一石。此仰石拓本見明拓潘寧舊藏本，所見此拓最舊。蠟拓，潘跋，又王文治跋，載王集，又鐵保藏跋，又費叔釗跋。第三行首，「相」字「目」末筆無石花，首行「遂吾」二字完好。此拓本歸故宫博物院藏。⑤

      

      瘞鶴銘拓本以康熙五十一年(一七二二年)陳鵬年鳩工打撈爲分界，此前爲水前本，此後則是出水本。打撈出水的瘞鶴銘殘石共五塊，潘寧本的内容相當於第三塊殘石⑥，出水本六行二十九字：

      山之下仙家

      相此胎禽浮

      唯髣髴事亦微

      洪流前固重

      潘寧本剪裱錯亂，但逐字清理，號稱三十字，實際也衹有此二十九字。雖然如潘寧所言，這本宋拓「較今出水拓剥落稍異」，但剪取殘泐明顯之「遂」「吾」「翔」「微」「爾」五字，與出水本⑦對勘(圖三)，除「吾」字所存點畫似略優於出水本外⑧，其餘四字殘缺之處幾乎完全一樣。

      拓本鈐蓋南宋丞相游似的印章，如果可信的話，其傳拓時間自然略早於游似(？— 一二五二年)的活動年代。瘞鶴銘摩崖從宋代開始逐漸崩墜入長江，但直到南宋末，第三塊石仍在石壁之上，而不是潘寧所言「乃石沉江水時宋拓本」。據《至順鎮江志》「焦山瘞鶴」條引馬子嚴題詞云：

      予淳熙乙酉歲(一一八九年)爲丹陽郡文學，暇日游焦山，訪此石刻。初於佛榻前見斷石，乃其篇首二十餘字。寺僧云：往年於崖間震而墜者。予亦信然。遂孥舟歷觀崖間，尚餘兹山之下二十餘字，波間片石傾倒，舟人云：此斷碑水落時亦可摹拓。予因請州將龍圖閣直學士張子顏出之，張欣然發卒挽之，既出，則甲午歲以下三十餘字。偶一卒復白：此石下枕一小石，亦覺隱指如有刻畫。遂並出之。疾讀其文，則與佛榻所見者其文一同，持以較之，第闕二字，而筆力穎異，乃知前所見者爲寺僧紿耳。因摹數本以遺故舊。⑨

      

      圖三 《潘寧本》與《出水本》殘字比較

      文中「篇首二十餘字」即第一塊殘石，「甲午歲以下三十餘字」即第二塊殘石，「兹山之下二十餘字」即第三塊殘石。不詳第三塊石何時墜江，但至少馬子嚴探訪時(一一八九年)，此石尚在「崖間」。如果潘寧本是宋拓，自然是落水以前拓製；此後石刻墜落⑩，在江水中浸泡五百年，然後打撈上岸；潘本的存字竟然與出水以後的拓本相差無幾，實在不可思議。

      更有意思的是，前引文獻都謂這塊殘石「三十字」，而潘本與出水本都是二十九字，缺失者爲第三行末「浮丘」的「丘」字。康熙六年(一六六七年)張弨(力臣)親自到焦山探訪，撰成《瘞鶴銘辨》一卷，書前有瘞鶴銘圖，標記所見字迹，第三石爲三十字，「丘」字完好，圖注也説：「此仰面石，六行，存三十字。」

      王士禎是張弨的老師，在《池北偶談》卷十三瘞鶴銘條説：

      門人淮陰張弨力臣，耳聾而博雅好古。康熙丁未十月，挐小舟渡江至焦山觀瘞鶴銘。得仰石一，凡六行，存二十六字；仆石一，字在石下，存三十字，又二殘字；又一石側立剥甚，存七字。仆石之背，有宋人補刻三行。(11)

      《池北偶談》據張弨拓本存字録文，其中仰石第三行爲「相此胎禽浮丘」六字，「丘」字完好(12)。

      繼張弨之後，瘞鶴銘出水之前的康熙四十三年(一七○四年)，金石家楊賓也到焦山，考察所得載於《鐵函齋書跋》卷四，其略云：

      予於甲申三月十一日至焦山，拓得「歲得於華，未遂吾翔，山之下仙家，相此胎禽浮丘，華表留形義，唯髣髴事亦微，厥土惟寧後蕩，洪流前固重，掩華亭爰集，真侶瘞尔，江陰真、丹陽外」五十六字，尚有「宰，仙尉，爽塏勢」六字在石隙不可拓。(13)

      此再次證明，瘞鶴銘第三石出水以前，「浮丘」字完好可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