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关注中国背景之下企业出口和研发活动的互补性（complementarity）。通过这一研究，我们试图回答两个问题：一方面，对出口活动的参与，是否促使企业有更大的可能性参与研发，反之亦然；另一方面，同时从事两项活动，是否最有利于提高企业的生产率。关注这一话题有宏观和微观两个层面的动因：在宏观上，这涉及增长模式从出口推动向创新驱动的转换；在微观上，这涉及出口和研发活动的参与对企业生产率的影响。 在宏观层面，促使我们关注这一话题的是有关中国经济的三个事实。①一是出口和研发的非对称性发展。在2018年，从出口规模来看，中国在全世界排名第一。而从体现研发努力的一个指标——创新指数来看，中国在全球排第14位，落在亚洲的新加坡、韩国和中国香港地区之后（资料来源：WIPO）。2017年，中国出口占GDP的比例达到20.4%，高于美国和日本。而从可得的跨国数据来看，在2017年，中国研发支出占GDP的比例是2.1%，落后于亚洲的韩国和日本。二是生产效率长期不彰。依据Penn World Table第9.1版提供的数据，在2000-2017年的这18年间，中国的全要素生产率（TFP）平均是美国的39.4%，落后于中国台湾地区（90.7%）、中国香港地区（81.6%）、新加坡（75.5%）、日本（72.9%）、韩国（65.1%），也落后于马来西亚（57.2%）、菲律宾（45.8%）、印尼（42.4%）和泰国（40.8%），与印度接近（39.4%）。在2000-2005年、2006-2011年、2012-2017年这三个时段，中国的TFP平均是美国的37.7%、41.1%和39.3%，整体上有上行的趋势，但与美国的差距依然很大。三是从出口推动型增长向创新驱动型增长转型困难重重。与东亚其他经济体一样，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出口在很大程度上扮演了中国经济增长引擎的角色。不过，随着禀赋结构、市场条件等内外因素的变化，出口面临的约束越来越多，经济增长动能需要转换。在此背景之下，中国在“十三五”规划中，正式提出了实施“创新驱动”的发展战略。然而，经济增长方式的转变并不是自动完成的。在中国，这一过程可能尤其艰巨。基于这些背景，我们想问的是，这三个事实之间存在内在联系吗？也即：出口和研发非对称性发展是生产率低的一个原因吗？这一状况对经济增长从出口推动向创新驱动转变又有什么影响？ 在微观层面，促使我们关注这一话题的动因是，在现实经济中，不同企业从事的活动是不一样的，企业之间的生产率差异也很大。以中国上市企业为例，在2015年：在有出口的879家企业中，参与研发的比例达到95%；在无出口的600家企业中，参与研发的比例是71%。这表明，与无出口企业相比，出口企业参与研发的意愿更为强烈。在同一年：在有研发的1258家企业中，参与出口的比例达到66%；而在无研发的221家企业中，参与出口的比例是22%。类似地，与无研发的企业相比，研发企业参与出口的意愿更为强烈。就生产率而言，对应2009-2015年上市企业样本：对于出口企业和无出口企业，前者TFP的均值是21.52，高于后者的21.12；对于研发企业和无研发企业，前者的TFP的均值是21.37，高于后者的21.30；既出口也研发的企业的TFP均值是21.48，高于既不出口也不研发的企业的21.07。这显示，出口企业比无出口企业的生产率高，研发企业比无研发企业的生产率高，同时出口和研发的企业比既不出口也不研发的企业的生产率高。 除此之外，有关文献也为这一研究提供了动力支撑。Cohen和Levinthal（1989）的研究确认了研发活动的认知功能。而有关出口活动的认知功能，则体现在有关“出口学习效应”的文献中，如Aw等（2000）、Biesebroeck（2005）、De Loecker（2007），以及Damijan等（2010）。按照Oi（1983）的说法，企业对出口和研发活动的取舍，相当于选择了不同的“生产效率模式”（productive models）或者“知识模式”（knowledge modes）。由于活动参与的不同，企业也就处在不同的“生产效率轨道”（productive track）上。针对出口和研发活动的互补性，Ito和Lechevalier（2010）曾这样解释道，它们都是获取知识的渠道，二者之间的正向互动，以及在提升企业生产率上的互补性，是可以预期的。 文章余下的内容依次是：第一节是有关出口和研发活动关联、互动和互补的文献梳理；第二节是针对出口和研发活动互补性的识别策略；第三节是数据和描述性统计；第四节是出口和研发活动第一个维度的互补性的估计结果；第五节是出口和研发活动第二个维度的互补性的估计结果；第六节是结论和政策含义。 一、文献综述 我们把文献梳理限定在企业出口与研发的相互关系及其对生产率的影响上。从已有研究的发展脉络来说，相关的文献可分成以下几个层次。 1.出口对研发活动的影响 Baldwin和Gu（2004）利用加拿大企业数据所做的研究显示，出口企业更有可能投资于先进技术，以便提升吸收能力。Salomon和Shaver（2005）利用西班牙制造业企业数据所做的研究发现，过去的出口经历促进了企业从事创新活动。Girma等（2008）针对英国企业数据和爱尔兰企业数据所做的研究发现，在爱尔兰，过往的出口经历提升了企业参与研发的可能性。但是，在英国，却并不存在这样的效应。Criscuolo等（2010）针对英国企业数据所做的研究显示，全球经营的企业会投入更多的资源，用于消化来自国外的知识，从而有更多的创新和更高的生产率。 2.研发对出口活动的影响 Wakelin（1998）利用英国制造业企业数据所做的研究发现，从事创新的大型企业更有可能出口。以往从事创新活动的次数越多，越有可能出口。Bleaney和Wakelin（2002）针对英国企业数据所做的研究显示，在研发密集度高的行业，创新类企业有更大的可能性出口。Barrios等（2003）利用西班牙企业数据所做的研究发现，研发有助于提升企业的出口比重。Girma等（2008）利用英国企业数据和爱尔兰企业数据所做的研究表明，在爱尔兰，企业过往的研发经历提升了参与出口的可能性。但是，在英国，却并不存在这样的效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