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科技时代的人类自律及其构建

作 者:
江畅 

作者简介:
江畅(1957- ),男,湖北浠水人,湖北大学哲学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上海大学社会科学学部兼职教授,中华文化发展湖北省协同创新中心研究员,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武汉 430062

原文出处:
湖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人类已经进入高科技时代,历史学家和人工智能专家预测机器人之类的“超人”将会远远超过人类,有可能使人成为其奴仆,甚至有可能替代人类成为新人类。这是对人类自尊和自信乃至人类生存的严峻挑战。事实上,人类自身赖以生存和发展的独特本质是任何其他事物所不能替代的,人类凭借这种本质的力量也不可能被自己的造物所超越或取代。但假如人类为了短视的利益而主动放弃这种本质,任异化日益加深,那么,人类即使不被机器人毁灭也会被人类自己制造的其他东西毁灭。只有人类机器化或物化,机器才会人类化。人类不让自己制造的高科技伤害和毁灭自己的唯一出路就是人类自律,人类自律是人类应对高科技挑战从而坚定自信的牢固基础。建立有效的人类自律,必须改变人类现行的市场经济模式,从根本上杜绝人们利用科技作为极端利己手段的动机;同时也要改变人类现行的国家政治模式,从制度上扼制目前各国政府主导下的全球性机器人研发制造竞赛。


期刊代号:B8
分类名称:伦理学
复印期号:2020 年 07 期

字号:

      中图分类号:B822.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1-4799(2020)02-0001-10

      从科学技术的角度看,人类今天确实已经进入了一个新时代。这个时代究竟自什么时间开始并无定论。按照《人类简史》作者尤瓦尔·赫拉利的看法,从500年前发生的科学革命开始,人类进入了一个与以往历史不同的全新时代,而自21世纪曙光初露时起,人类进入了用智能设计(intelligent design)取代自然演化的自然选择的时代,在这个时代,作为智人的人类正在走向末日①。一些人工智能专家从人工智能特别是机器人的角度印证了这一点。他们有意无意释放一些危言耸听的信号,似乎机器人战胜人类、统治人类、甚至取代人类成为新人类是必然趋势。根据这些看法,那种不同于自然选择的智人的智能设计的超人似乎就是尼采所说的“超人”,人类不过是“末人”,必将会被“超人”所取代。总之,“信息技术和生物技术的双重革命,让人类这个物种遭遇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挑战”②。面对这种时代挑战,本文提出人类虽然不可能被作为自己造物的所谓“超人”所战胜、所替代,但完全有可能被“超人”所奴役(即所谓异化)、所伤害、所毁灭。在高科技挑战面前,人类最需要的是自律。自律是人类永远不会被自己的造物所毁灭的法宝。

      一、高科技对人类自信的挑战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来的高科技迅猛发展,深刻改变了人类生活和社会面貌,而急剧增强的巨大高科技力量已经在挑战人类的尊严,并进而挑战人类生物学意义存在的底线。今天,人类的自卑感、无力感、忧虑感甚至末日感空前加重,人类的自信心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

      尤瓦尔·赫拉利认为,在人类历史上有三次重要的革命:大约7万年前发生的“认知革命”,它让历史正式启动;大约1.2万年前发生的“农业革命”,它让历史加速发展;大约500年前发生的“科学革命”,它让历史画下句点而另创新局③。如果只考虑500年来的历史,我们可以把它再划分为四个时代:一是以哥白尼的日心说为标志的时代(16世纪中叶到18世纪中叶);二是以牛顿的经典力学为标志的时代(18世纪中叶至19世纪末);三是以爱因斯坦相对论和量子力学为标志的时代(19世纪末至20世纪中叶);四是以迅速发展的信息技术、生物技术为主要标志的当代(20世纪中叶至今)。我们今天正处于科学革命后的第四个时代即当代,这是一个现代科技迅速发展的高科技时代④。在尤瓦尔·赫拉利看来,高智能时代是作为目前世界上存在的唯一人类的智人结束自己的历史而进入新的人类的时代。

      尤瓦尔·赫拉利断定,从大约200万年前到大约1万年前,整个世界同时存在多种不同人种,至少有六种不同的人,但由于种种原因,10万年前出现的“智人”在约7万年前走出非洲,很快席卷了整个欧亚大陆,最终成了人类最后的物种。在他看来,大约在135亿年前发生的“大爆炸”后形成的宇宙,其演化经历了一个从物理学走向化学、走向生物学,然后走向历史学的过程。但无论是物理作用、化学反应,或是生物的自然选择,都对“智人”和其他一切生物一视同仁。“智人”在自然选择方面的发挥空间虽然远大于其他生物,但仍然十分有限,无法打破生物因素的限制。然而,自20世纪末21世纪初开始,“智人”开始打破有史以来生物因素的限制,用智能设计的法则取代自然选择的法则,而自然选择是此前近40亿年地球上每一种生物的演化都依循的法则。于是,拥有40亿年的自然选择系统面临着一项完全不同的挑战。

      尤瓦尔·赫拉利认为,有三种方式可能让智能设计取代自然选择:一是生物工程。它指的是人类刻意在生物层面进行的干预行为,目的在于改变生物体的外形、能力、需要或欲望,以实现此预设的文化概念,例如,科学家在一只老鼠背上植入牛软骨细胞,让它长出人类耳朵的形态。二是仿生工程。它可以将有机组织和无机组织结合起来,创造出“生化人”,让一些无机组织与身体结合而不再分开,改变我们的能力、欲望、个性以及身份认同。例如,可以让生化手臂有着远大于人类手臂的力量,而且可以每隔几年就更新换代,也能够脱离身体远距离操作。三是无机生命工程。它可以创造出完全无机的生命,其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能够自行独立演化的计算机程序和计算机病毒。尤瓦尔·赫拉利说,1818年,英国小说家玛丽·雪莱写了《科学怪人》一书,讲的是一个科学家创造出了人造生物,但失去控制,造成一片混乱。然而,今天人类很难接受的一个事实是,科学家不仅能够改造身体,也能改造心脏,未来创造出来的科学怪人比人类优秀不知凡几,“他们看着我们,就像是我们看尼安德特人⑤一样带着一种轻蔑和不屑”⑥。显然,不管通过上述哪一种方式制造出来的“机器怪人”,他们都会比“智人”的身心强大得多,“智人”在它们面前只会感到卑微、畏缩、可怜。

      尤瓦尔·赫拉利指出:“在全球各地的实验室里,科学家正在改造各种生物。他们打破自然选择的法则而丝毫未受惩罚,就连生物最基本的原始特征也完全不看在眼里。”⑦在尤瓦尔·赫拉利看来,上述改变生命法则三种方式中的任何一种方式都是要彻底改变生命的游戏规则,都会导致“智人”的末日。不过,人们的注意力由以前对生物工程和仿生工程转向了来势更凶猛的人工智能和机器人发展。虽然生物工程和仿生工程仍然在从事着日益深化和扩展的智能设计,但人们的注意力太有限了,只能关切那些对自身威胁最大的力量。更为重要的是,生物工程也好,仿生工程也好,它们往往只能部分地、逐渐地改变人类,而机器人不仅像真人那样和我们一起生活在世界上,而且可以不断地被批量生产,因而是一种更可怕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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