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哥特王国的罗马化

作 者:
马锋 

作者简介:
马锋,西北大学历史学院讲师。

原文出处:
世界历史

内容提要:

东哥特王国是蛮族国家中罗马化程度最高的国家。公元前1世纪开始的哥特人的希腊化进程为后来的罗马化奠定了基础。东哥特人的罗马化进程以王国建立为界分为两个阶段。其罗马化十分全面,表现在文化教育、生活方式、思维方式、政治理念等诸多方面。东哥特王国的罗马化有其自身特点:它的罗马化进程领先于其他日耳曼族群,并且没有建立一个独立的族群国家,这期间罗马化与哥特化并存。在古代晚期的环境下,它的罗马化由东哥特统治者主导,发生于罗马帝国内外,而基督教则成为传播罗马化的载体。高度的罗马化深深影响了东哥特王国的国家建构,使其走上了与西欧其他蛮族国家不同的发展道路。东哥特王国的罗马化影响了它的内部稳定和发展,也影响了意大利半岛进入中世纪的脚步,是意大利城市文化延续的重要因素。


期刊代号:K5
分类名称:世界史
复印期号:2020 年 07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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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19世纪末以来,罗马化成为了罗马帝国与行省和蛮族关系研究中的重要议题。有关罗马化的概念问题受到西方学界的持续关注。①伦纳德·柯钦(Leonard A.Curchin)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给罗马化下了如此的定义:“罗马化是一种描述性而非定义性或解释性术语。它是现代学者设计的构造或者范式的一个方便名称,用于描述土著人民融入罗马帝国文化的转型过程。”②这种有关罗马化的认识是从罗马征服者的角度来看待帝国内部的文化变迁,即罗马向其他未开化民族传播罗马文明使其摆脱野蛮状态。这些经典的有关罗马化的论述存在两个问题:一是过于强调罗马文明的单向辐射,即行省对罗马帝国文化的单向模仿或者复制;二是研究的视野主要放在罗马帝国早期内部行省的文化变迁,而对于帝国以外日耳曼人的罗马化关注不够,对于古代晚期③的罗马化问题涉猎更少。

      居于罗马帝国边境之外的日耳曼人接受罗马化的过程与帝国内部行省的罗马化颇有差异。而古代晚期的罗马化与帝国早期的罗马化有着重大差别。此时,学者论述的罗马化的推动者罗马帝国政府已经失去了此前的意义,④基督教成为罗马化的重要载体。在日耳曼蛮族王国的罗马化问题上,东哥特王国(493-553年)的罗马化具有典型意义,它是日耳曼蛮族国家中罗马化程度最高的国家。

      目前国内学界尚无有关东哥特王国罗马化问题的专门研究成果。国内学界对东哥特王国关注较少,仅有康凯的《罗马帝国在西部的延续:东哥特政权研究》涉及东哥特王国对罗马传统的继承问题。⑤国外的相关研究成果比较丰富。国外学界的研究成果按照研究视域可以分为几个类型:l.东哥特王国统治者如何处理罗马人与东哥特人的关系以及他们对罗马传统的认识。东哥特统治者大多尊重罗马传统,但是注意保持罗马人与东哥特人的距离。⑥2.东哥特王国内部罗马贵族如何看待罗马人与东哥特统治者的关系以及这些罗马贵族的身份认同。罗马贵族整体上既愿意与东哥特统治者合作,又强调罗马人身份的精神优越性。⑦3.研究者从宏观、整体史视角探究罗马人与哥特人的彼此认识以及认知的变化。这涉及东哥特王国建立之前的罗马帝国与哥特人的关系,以及西哥特王国的罗马化。哥特人从帝国外部进入内部,进而成为统治者。在这种历史背景下,罗马人极力强调自己作为文明人的优越心理,文明人与蛮族的区别也从文化差异转变成宗教身份认同。⑧4.研究者从理论层面探讨东哥特王国政权建设中的罗马因素与东哥特因素的冲突问题。研究者认为东哥特王国的国家建构模式不同于其他蛮族国家,在国家建构中强调延续罗马传统。⑨

      这些国外成果中涉及专门研究罗马化的内容仍旧沿袭罗马文化传播论⑩的观念,强调罗马文化的单向辐射。这种路径在西方已经受到了批判。还有一些成果虽然关注东哥特人与罗马文化的关系,但是没有涉及古代晚期罗马化的核心问题。本文在梳理东哥特人罗马化历史的基础上,试图阐释东哥特王国罗马化的过程、特点及其影响,并进而揭示古代晚期罗马化的时代特征。

      一、东哥特王国罗马化的过程

      哥特人属于日耳曼人的东支,来自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古日耳曼语称为“斯堪德扎”,意为“海岸”),此地有时被含糊地称为图勒(Thule)。(11)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情况很早就被希腊人和罗马人了解,在希腊人的地理学著作中已经有关于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记载,奥古斯都屋大维曾经出兵丹麦,塔西陀和凯撒的著作中有关于日耳曼地理和族群的详细记载,而罗马帝国的金币索里达在斯堪的纳维亚半岛许多地方被发现。这些都说明了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日耳曼人对于希腊—罗马文化并不陌生。

      哥特人在接受罗马文化之前就已经受到了希腊文化的熏陶。公元前1世纪,希腊学者迪西纽斯(Dicineus)曾向哥特人传授哲学、物理学、天文学和神学等方面的知识。他向哥特人教授伦理学课程,使其野蛮性格得以抑制。他还教育哥特人在法律指导下按照自然规律办事,这些法律以成文法形式保存下来,哥特人称之为“贝拉吉尼斯”(Belagines)。迪西纽斯通过逻辑学课程,使哥特人比其他日耳曼蛮族更擅长于运用理智。(12)因此,无论是在现实中或者是在民族的传说中,哥特人都把迪西纽斯放在重要的位置。他在哥特人中享有崇高的威望,既能够控制普通民众,也可以掌控酋长。他致力于贵族的教育,改变了贵族的行为习惯,使得哥特贵族的日常生活不再只是战斗,而是开始习惯于哲学思辨,探索科学知识。(13)

      3世纪以后,基督教在哥特社会中的传播既延续了此前哥特人的希腊化进程,又为其向罗马化(14)转型打开了大门。在罗马皇帝伽里恩努斯(Gallienus)统治期间,哥特人劫掠了亚细亚地区,俘获了一部分基督徒,其中就有传教士。这些传教士从此开始向哥特人传播基督教福音。(15)哥特人主教塞奥菲卢斯(Theophilus)甚至出席了第一次普世基督教全会,参与尼西亚信经的讨论,并在决议上签字。阿里乌斯派传教士乌尔菲拉(Ulfila)在341年被任命为哥特主教,前往多瑙河以北的哥特人中传教,(16)并把阿里乌斯派的信仰传播到哥特人周边的其他日耳曼族群中。为了便于传教,乌尔菲拉为哥特人创造了哥特文字。这是日耳曼民族的第一种书面文字。文字的创立从深层次上推动了哥特人对希腊—罗马文化的认知。因为文字本身不仅仅是一种书写表述工具,还是一种思维方式和价值体系的载体。乌尔菲拉创造的哥特文字把希腊—罗马的语境加诸于哥特人,解构了哥特人原有的精神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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