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察世纪末的哲学和文化生活,我们发现其中弥漫着一种引人注目的不安和焦虑气氛。当代哲学在对传统哲学的激烈反叛中,却让“决裂”、“破坏”、“毁灭”、“摧毁”、“解构”等成了占据中心位置的核心概念,对于“统一性”、“人文解放”、“超越辩证法”的愿望,充满了深刻的怀疑、敌视与嘲弄。有人把这种状况概括为“形而上学与反形而上学”的对立、“客观主义与相对主义的对立”或“价值肯定主义与价值虚无主义”的对立,但不管使用何种表述,人文精神的危机与重构确实已成为当代哲学中一个十分引人注目的主题。 我们认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实践观点对于理解人文精神的危机,实现人文精神的重建具有根本的指导意义。立足于实践观点,马克思主义哲学既保存了传统哲学以异在扭曲的方式所表达的价值理想并彻底挣脱了它虚幻抽象的痼疾,同时也超越了当代哲学激烈的反传统主义所导致的价值虚无的幽谷,为我们时代塑造具有感召力的超越性精神维度提供了深厚的思想资源。深入挖掘实践观点所内蕴的人文精神,是深化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理论观点,重建我们时代富有感召力的价值理想的题中应有之义。 一、实践活动是人最基本的价值创生活动 对于实践观点,哲学界已形成共识,认为它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首要观点,但在对它的具体理解上却存在很多重大分歧。我们认为:实践观点的重要性质之一在于其价值性与规范性、实践活动是人最基本的价值创生活动。正是实践观点这一性质,构成了马克思主义哲学奠定其价值超越向度的基本立足点。 把实践活动理解为人的最基本的价值创生活动,是基于对人这一“世界性存在”独特的存在方式的洞见。人是世界上一种非常特殊的存在,它不是如动物一样是一种单一性的存在,而是始终面临着“做人”或“成为人”的大问题。人始终生活在“双向度世界”张力的否定性统一之中,即总是生活在一种“二重化结构”之中。正如马克思所言:“人双重地存在着,主观上作为他自身而存在着,客观上又存在于自己生存的这些自然无机条件之中。”(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第491页。》)一方面,“人直接地是自然物”,人来源于自然,是自然界的一部分,但另一方面,人又具有自己内在的尺度,人无时无刻不为超越动物地位,超越其生存的偶然性和受动性以及成为一个“创造者”的愿望所驱使,无时无刻不在内心激荡着一种趋向自由的力量、热情和憧憬,它要求在创造性活动中把自身提升出来,使自己成长为真正的“人”,在此意义上,人就“不仅仅是自然存在物,而且是人的自然存在物,也就是说,是为自身而存在着的存在物,因而是类存在物。”(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第169页。) 人存在的二重化结构,并不是说人生存在分裂的二元结构之中,相反,二者总是在人创造性的实践活动中建立起属人的一体性关系,自然性与超自然性、生命本性与超生命本性在充满张力的现实的人身上实现着否定性的统一,这种否定性统一的历史生成和实现,在我们看来,意味着价值存在物的诞生和价值世界的确立。它昭示:人与其它一切存在物的根本不同,就在于它能够通过自己的创造性活动追求和创造自身“价值”,或者说,人在根本上就是一种通过实践活动创造自身的价值性存在。 因此,把实践活动理解为人最基本的价值创生活动,即是说按其本性它属于人自我超越、自我创造的活动,因而是只有人才会具有的存在方式。人的实践活动完全打破了自然原有的进程,一方面它通过对象化活动消除了对象的自在性和异己性,另一方面又同时不断丰富和提升自身。在这种对象化与非对象化的否定性统一运动中,人超越了自然事物那种预成的、单调的、封闭和宿命的存在方式,使自己的存在方式获得了开放的、应然的和生成的性质,人不断超越被给定性,不断向未来开辟可能性空间因而不断超越自身成为“新我”,从而走向自我实现、创造价值之路。所以,实践活动使得人的存在已完全超越了自然界的进化而具有了自我发展的全新性质。实践活动就是一个基本的价值生成过程,就是作为整体的人创造自身、生成自身的过程,它所指向的是人特有的一种人文理想活动。 二、实践活动是一种功能统一性活动 实践活动是功能统一性活动,就是说,它不是如传统哲学所言追求一个“实体统一性”世界,不是追求人与世界的单极的肯定性统一,而是要求实现人与世界、主体与客体双向的否定性的动态的统一。它寻求的不再是终极实体的统一性,而是活动的统一性和创造过程的统一性。任何具体的实践活动诚然以人和世界二者的存在为前提,但这并不意味着把它们的存在当作脱离人与世界辩证关系的孤立“实体”加以确定。实践观点既反对把抽象的主体性因素实体化从而避免了对世界统一性的追问而走向“主体形而上学”或神学一极,也反对把抽象的客体性因素实体化从而又避免了对世界的统一性追问而走向科学或自然一极,实践活动作为能动的感性活动,就是超越主客抽象对立,把人和世界融为一个能动的过程,“环境改变和人的活动的一致,只能被看作并合理地理解为革命的实践”,而由实践活动所创造的中介性产物,正是我们生活于其中的现实生活世界。在此世界中,主体与客体都失去了脱离实践活动成为抽象实体的可能,因而在根本上阻塞了使世界在实体统一性中走向抽象化的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