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证主义大师孔德曾谓:人类认识的发展同时也是人类历史的发展依次经历三大阶段,这三大阶段分别是用神的意志说明世界的神学阶段、追究万物本源的形而上学阶段、依据观察实验研究并解释现象的实证阶段。孔德所说的神学阶段,历史地看,当主要指神话时代,但作为认识形式,神学自然应当包括后来产生的宗教神学。形而上学阶段则指旧哲学占主导地位的时代。在孔德看来,尚未实证化的哲学就是旧哲学或曰形而上学,因为它试图把握超验的终极的宇宙原因,从而获得绝对知识。孔德认为哲学也应当实证化,实证的哲学不再是形而上学,而成为科学的延续与综合。至于实证阶段也可以称之为科学阶段,因为依据实证方法研究现象所得出的就是各门科学。他认为,按各门科学经历三大阶段的速度和达到实证阶段的时间不同,可依次排列为天文学、物理学、化学、生物学和社会学。所以,科学既包括自然科学,也包括“社会学”或社会科学。上述孔德的这种认识史观和历史观应当说是有一定的事实根据和逻辑理由的,因而也不乏一定的预见性。如20世纪不仅是科学昌明的世纪,且一度风行“拒斥形而上学”的逻辑实证主义哲学。然而,孔德的这种“三段论”看法恐怕也失之武断。撇开他把人类历史归结为人类思想认识史这一点不谈,他以为科学是人类认识发展的最高最后阶段就颇成问题。全部人类思想文化领域都能够实证化、科学化吗?单靠科学就能解决一切问题吗?科学是万能的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在科学技术已成为第一生产力的当今这个科学时代,人们何以仍在急切地寻找着人类历史和人类思想文化的出路呢? 事情大概远不像孔德所说的那样简单、绝对。 笔者注意到,在我们国内,就有相当一些人认为科学技术的发展已接近一种危险的临界点:科学技术虽然给人们带来了生产的效率和生活的舒适,但同时也把人类带到了自我毁灭的边缘;愈演愈烈的环境污染、生态失衡、资源枯竭,就是科学技术为人类自身挖掘的坟墓。能够拯救人类的不是似乎把一切都变得简单明了的科学,也不是人的理性,而是我们必须敬畏的在冥冥之中存在着的巨大的神秘力量。这个神秘力量决不能被我们的理智所洞悉,它只能是我们信仰的对象。于是,在相当一些人那里,就有了与孔德所说的“三阶段”反向而行的另一个“三阶段”:先是欢呼“赛先生”——科学的光临,然后则黜科学走向哲学形而上学,最后则又由哲学形而上学进入宗教神学。在一些学者看来,这一思想行程不仅是人的思想走向成熟的表现,而且是人向“精神家园”皈依的必然。作为这种看法的一个有力的“佐证”,就是人们对人文、哲学乃至宗教神学正在发生越来越浓厚的兴趣。 上述现象,非常值得我们给予关注和思考。 思想现象生发于人的心灵,反映着人的心路历程。对人的心灵、心路历程的认识是不能单靠外在的实证分析的,首先需要的是同情的了解,是将心比心的自我省察和觉解。 反躬自省,笔者意识到自己的思想和精神世界也经历了一个随着阅历的增长和思维的进展而趋复杂化和提升的过程。原来把人生和社会都看得太简单了,以为凭借理性(在这里可以理解为理智)和科学就可以解决一切矛盾和问题。但慢慢感到这是一个相当幼稚的看法。例如,人是由理性和非理性两方面构成的,人的非理性方面的问题就不是单凭理性可以完全把握和解决的。有些事情,理智上认为应当这样办,但情感上却偏偏要那样办;情感往往不听理智下达的命令,而事情的结局也未必因此铸成错误,所以这才有理与情的矛盾。当然,理性对非理性的问题可以作出一定的分析并提出解决问题的一定的办法,但那“分析”和“办法”都未必确当。理智的运用和结晶是科学,包括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科学可以以理服人,但难以以情动人、以善感人、以圣洁人。就是说科学能满足人的理智的需要,却不能满足人的情感、意志和信仰的需要,所以这才有今天人们对于人文、哲学乃至宗教神学的重视。科学不能涵括人文。从广义上讲,人文可指包括科学在内的人的一切文化现象,但从狭义上讲,当指不能被实证化的那部分思想文化。能够被实证地加以研究的文化和社会现象形成的是社会科学。社会科学介于自然科学和人文之间,自然科学和人文都向它渗透并试图独霸它,所以社会科学往往“形象”模糊。科学的共同特点是对象性思维,是从外部来考察对象,但人认识自己及其文化社会现象的结构是自我相关的,它不能完全从“外面”来进行。因此,内省和体验就是不可缺少的。而内省和体验有很大的主观性,内省和体验出来的东西也不一定有多大客观性,但未必因此就没有深刻性和内在普遍性(科学所把握的是事物的外在普遍性),这正表明在科学之外,尚有狭义人文生存的必要性,人文与科学可以互补互济。 科学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在于它不能解决自身的前提问题。科学的前提是人的非科学假设。例如,现代经济学这一被公认为“最硬”的社会科学,就建筑在关于“经济人”或“理性人”的假设之上。但人只能被归结为“经济人”或“理性人”吗?至少,中国的老庄孔孟不这样看,现在有些人也不这样看。而按照老庄孔孟对人的看法,就产生不出现代经济学。现代经济学把人视为追求利益最大化的经济动物,然后外在地研究人处理外部对象的行为如何达到最大效率。其实,说穿了,就是研究人怎样才能多开发、多消耗资源。科学技术给人类带来的灾难,经济学不是也有很大责任吗?所以一些人批判科学技术也包括着社会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