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问题的提出 过去我们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并不关注需要,似乎需要在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中不占有什么位置。只有伴随价值问题的凸显,需要才作为一个问题被提出来。应当承认,价值领域对需要的探讨提出了诸多有价值的思想。但令人遗憾的是,由价值问题所引发的对需要的讨论未能越出价值领域,转化为对需要本身的思考,提升为对需要的总体性理解。 具体言之,当前学界对需要的理解至少包含三点缺陷: 其一,未能把人的需要真正理解为人的本性,或者对需要未能作人的自我生成的理解。马克思指出,人的需要即他们的本性(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514页。),这意味着对需要的考察实际是对人性的探寻。而目前学界对需要的大多数探讨均被人的具体需要所蒙蔽,仅仅留驻于人的具体需要中,未能上升到人性的高度。有些学者虽然意识到需要与人的本性的关联,但却把人置于主体与客体先在对立的框架中来考察人,他们的思维仍然是旧哲学的,即“主客先在二分”的本体论思维。由此得出的人只能是被动反应式的动物,人的需要最终也被归结为生存。 其二,没有把需要与马克思的整个理论体系相联。人是马克思理论的核心,人的自由个性是其最终旨归。马克思的需要即人的本性的论断,实际潜含着人的本性与需要相互规定的话语:不立于人的本质自然无法揭示需要的真蕴,而不联系需要肯定也无以得出完整的关于人的理论。正是基于对需要的全新理解,马克思才建构了其自我意识学说、异化学说、人的自由学说和社会发展的理论等等。在一定意义上,需要是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出发点,而当前学界却局限于价值领域探讨需要,由此消解了需要之于马克思理论变革的意义。 其三,缺乏对现实的批判和超越。现今社会“流行”的需要观念是把需要归于生存,即视物质性需要为人之需要的根本。这从人们对贫富含义的理解便可窥见:衡量一个国家发达的水平是国民生产总值的高低,判定个人贫富的标准是财产的大小或银行存款的多少。人自身隐而不现,凸显的是外在于人的所有物。这样一种需要观念的流行与生产力的发展水平有关:市场经济要以经济利益驱动市场主体。而在温饱尚成问题的情况下,生存是人的“最基本权利”,把人的兴趣引向生存无疑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此种“合理”只是相对于特定历史和特定实践领域才能成立。同时,现实的合理并不等同于理论的正当,也不应等同。而当前学界由于对人性和人的需要的非人的理解从而丧失了超越现实的维度,放弃了解构现实的权力,认同了需要的物欲化、平面化倾向。 由上述几点缺陷不难发现,问题的症结尚在于没有领悟马克思思维方式的特质,没有基于此种思维揭示需要的本真。本文正是试图从人的本性的维度大致构画出马克思需要理论的轮廓,以期推进需要理论的研究和对马克思理论的理解。 二、人的本性与需要的本性 如前所言,需要即人的本性,对需要的考察同时是对人的本性的考问。那么,人是谁?对此,黑格尔在形式上给出了正确的回答:“人的真正存在是他的行为”(注: 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上卷, 商务印书馆1996年版,第213页。)。 马克思将这一思想提升为:“个人怎样表现自己的生活,他们自己也就怎样。因此,他们是什么样的,这同他们的生产是一致的,——既和他们生产什么一致,又和他们怎样生产一致。”(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25页。) 既然人的存在与其生产是一致的,那么“一个种的全部特性、种的类特性就在于生命活动的性质”(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第96页。)。易言之,对人的本性、需要的本性的考察应从人的生活或活动出发。而人的活动是多种多样的,其中,物质生活资料的生产即实践在人类活动系统中居于最为基础性的地位,因而从活动出发便应从实践出发,即对需要、人性,应当“把它们当作人的感性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16页。)。 问题是,何谓“当作实践去理解?”是从个别实践活动出发,还是把实践视为满足生存的手段?就个别实践活动言,人之活动是围绕着吃、喝、住等具体的生存性需要展开的;从现阶段人类活动的表现言,人类活动也大都以维持生存为直接目的。因此,若从个别实践或特定历史阶段的实践出发,只能把人归为动物,把人的需要视为生理欲求。但马克思恰恰反对的正是这种归结。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他就指出,劳动沦为生存性手段,人的需要堕化为动物性的机能,是异化社会的异化现象,并不代表人和需要的本真,看来,马克思所理解的实践并非个别实践或异化实践。他的实践观本质是一种历史性、总体性的视界。所谓从实践出发即是指从实践活动总体出发,是基于实践活动总体来透视人类活动总体。 从人的“整个存在”来考察,吃、喝、住等固然也是真正人的需要,但却不是需要的本性。人固然是在生存需要的压迫下进入活动,进而将活动提升为劳动的,但劳动的生成却是一个分水岭。劳动的生成同时意味着人之需要的产生,使人的生产超越了动物的片面而趋向全面。易言之,劳动的创造性使劳动不仅生产出维持生存必需的产品,而且有了剩余,正是剩余产品的存在使意识为人的活动提供的摆脱肉体需要支配的可能性由可能化为持续的现实。于是,体现人的活动的超越性的各种非生存活动,如艺术、理论、宗教等活动样式逐渐生发出来,并伴之以劳动的发展而不断丰富,成为现今可堪与劳动并列的活动形式。而活动无非是为人的,活动样式的繁多实际蕴含的是人之需要的丰富,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展现,是人自身的发展和完善。由于需要的意识代替了本能,意识活动的语言符号中介使人的需要超越了现有活动形式的限制,带有了远为丰富的超越性,因而成为活动形式进一步发展和提升的前提和动力,如此递进,活动样式、需要和人自身均日趋丰富和完善。正是在这种意义上,我们才否认诸如生存、安全、交往等具体需要的本真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