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的终结,指哲学研究的价值在人类新时代的消失,或者指哲学研究的内容对于人类的命运事实上已无关痛痒。哲学在新时代的命运正如神学在近现代的命运,它的继续存在与否实际上与改变人类的命运已没有多大关系。面临21世纪的新时代,人类将呼吁人学,而不是继续依靠任何传统意义下的哲学。无论从古希腊的传统还是近代西方的传统而言,哲学都已丧失了应付人类新时代的问题的能力了。哲学的理性主义传统已经完全遗传给了科学。这种传统在科学领域的发扬光大以及实际上取得的成就已经全面淹没了哲学昔日的光辉。面临21世纪,哲学应该寿终正寝了。 宣告哲学的终结并不是个人一时情感的表白,而是对人类历史的一种发现,是人类命运与人类自身对人性的追求的必然结果。能够全面揭示人性的只能是人学。为了说明这一点,我们不能不首先对人类自古以来的神学、哲学和人学产生和发展的状况作一番总的概括性的论述。 从本质上说,神学、哲学和人学都是人类的精神学,都是以研究人性的本质为己任的学说,只不过它们各自有所侧重,而且在时代的(进步的)意义上分别代表人类历史的不同发展阶段。它们都是致力于探讨人类的生命意义,亦即人类原精神性的大学问。在这个意义上,神学、哲学同样是人学、人性学、人类生命意义价值学。 神学、哲学、人学既是人性之学、人类生命意义价值之学,也即大写的人学的不同空间的折射、反映,也是大写的人学不同时间(历史时代)的折射、反映,同时又是不同信息意义上的人性内涵的不断深层化、系统化、精粹化的折射、反映。 人类在地球上的产生,从古猿人到今人,其间虽有不下数百万年甚至上千万年的历程,但真正具有对人类自身生命意义的反思的历史却非常短暂,至多可以上溯到距今天仅仅2000多年前。也就是说,人类仅仅在2000多年前才真正开始了对自身生命价值意义的思考,并有所发现。这种思考发现不是天赋的、自然的产物,它完全是人类后天少数天才的伟大发现。即使到了今天,有能力反思自己生命意义和价值的人也是不多的,绝大多数的人都只在为自己现时的利益、为应付自己艰难的生存环境而无可奈何地挣扎着生活。 正是那少数天才人物的思索和大无畏的行动,才开始产生了人类自身后天的不同于大自然先天遗传的文化,开始了除先天基因遗传之外的人类自身后天文化的遗传。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完全可以说,自从有了人类对自身生命意义的反思,才真正开始了人类自身后天文化的加速创造。人类文化的核心即是人类生命意义的发现。抓住这一点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今天人类的文化愈来愈变成了文化的沙漠?这是因为现代的人类已经几乎完全丧失了对自身生命意义和价值的历史反思,而至几乎完全沦为在这方面无所思考的动物——人形动物。今天的人们一心一意只为了“钱”和钱所赋予人的肉体感性的“享乐”而活着。为了钱,绝大多数人的绝大多数时间中,生命都只顾不停地奔波。极为可悲的是,在这种匆匆忙忙的奔波中,人们只顾得上极其短视的目的而不择手段。为了钱,人们宁可尔虞我诈,去毁灭人性,去抢,去骗,去偷,去卖淫,去贩毒,去杀人,去为非作歹,陷自己于不仁不义、不诚不信的污泥浊水之中而难以自拔,而根本无暇去思考,甚至根本不懂得去如何思考自己作为人的人性的意义和价值。人们的大脑甚至已经完全丧失了对自身生命意义反思的能力了。贫者贱者固然可能是如此,富者贵者也依然可能是如此。后者尽管有充裕的时间、空间和物质条件让他凝视和思索自己的生存,可是他们却只是在与芸芸众生的疲于奔命的尖锐对照中得到了自身富贵荣耀的反衬,他们被那种并不属于人性自身的意义和价值的东西充塞了、膨胀了、偷换了、虚幻了,他们甘心情愿地使自己变成了一堆人间的腐肉、废料。如果说贫者贱者无暇顾及自身生命的意义价值的话,那么富者贵者则是无能顾及自身生命的意义价值,或者他们索性把与他人(特别是贫者贱者)的疲于奔命所尖锐对照之下的自己的闲逸懒散、花天酒地的生活看作自己生命的意义和价值本身。这种为世人妒羡的虚荣象瘟疫一般遍及今日世界,并且正日甚一日地走向毁灭人性和全人类自身。 人类的肉体是靠生物基因的遗传和缓慢的进化才发展到今天这个样子的,人类的文化同样靠后天人类思考的产物(语言、文字、话语、命题……)的遗传和缓慢的再创造才发展到今天这个样子。生物体进化的核心是基因结构,生物人体的遗传基因结构迄今的进化历程至少长达50亿年以上。人类文化进化的核心则是人类对自身生命意义价值进行反思的思想(理论)结构,人类开始具有对自身生命意义价值进行反思的历史迄今至多不超过1万年, 这种反思的思想理论结构产生的历史就更短,迄今至多不超过3000年,具体言之,至多可以上溯到公元前500 年前后。这种反思的思想(理论)结构表现为不同人类空间人类思考产物的神学、哲学和人学;它在不同的时间也表现为反映人类不同历史时代精神的神学、哲学和人学;它在不同的信息结构的意义上更表现为不断成熟、发达、甚至逐渐趋于死亡和新生的思想(理论)结构的神学、哲学和人学。笔者认为,神学在19世纪后期便已经死亡了,哲学在本世纪末也正在加速趋于死亡。它们的死亡是它们所具有的偏于某种历史局限性的特有的人学形式的死亡,这种死亡恰好表明更完善的人学形式的可能诞生,也即大写的人学形式在新的时代(21世纪)的诞生。 21世纪的人类应该欢迎人学时代的到来,它应该是大写的人学时代的到来,也即它应该是融合了人类历史上一切神学、哲学和人学的地域性、历史性和信息结构性的精华的大人学诞生的时代的到来。 笔者认为,人类只是大约在公元前800年至公元200年(或者按另一种说法,是在公元前500年至公元500年)这1000年中才逐渐诞生了原始的人学,而且它在不同的人类地区具有不同的形态。此外,原始人学主要在四个人类地区表现得更突出,它们是古希伯来和古印度人的神学、古希腊人的哲学和古中国人的原初的人学。其中古希伯来人的神学与古印度人的神学又不同,前者为唯一神论神学。笔者认为,唯一神论神学是真正富含人类信仰精神的神学,古印度人的神学为多神论神学,它兼有神学、哲学和人学某些原初浑沌的共性和复杂性,因此,印度人的神学并未真正突显出人类的信仰精神,由于其原初的浑沌性和所含内容的复杂性,反而淹没了真信仰精神的光辉。但也正是因此,虽然古印度人对世界人类文化的贡献不及古希伯来人、古希腊人和古中国人那么鲜明,然而它却在一定程度上显示了它所创造的原始人学的某种包融性。因此,我们今天对古印度人学创造的贡献不应有任何轻视。在21世纪以后的未来岁月中,可以说正是古中国人文化创造的独特性和古印度人文化创造的包融性可能为全人类的大人学的更深刻、更巨伟的全面的互补性和包融性提供重要的历史思想准备和进一步创新的有利条件,它们可以为喧嚣于人类历史和现实近5 个世纪的西方文化模式提供有利于全人类今后生存和幸福的文化补充,并与古希伯来人、古希腊人以及近现代西方人所创造的神学、哲学一道,共同为创立全人类的新时代的大人学提供坚实的文化和文明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