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学研究中的两种追问方式

作 者:

作者简介:
宫敬才,1956年生,现为北京师范大学哲学系博士生。

原文出处:
江海学刊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1998 年 04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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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古往今来,人们总是问:人是什么?人的本质是什么?人性是什么?本文把这种在“是什么”的思维框架内发问、探索、争鸣和求解的追问定名为“求真性追问”。

      从特定的意义上说,这种追问方式有存在的必要,但不可否认的是,第一,这不是人学研究中的唯一的追问方式;第二,仅仅局限于这一种追问方式,会给人学研究带来弊端,实际上,这种追问方式本身就有弊端。

      古今中外的人学史上,对人是什么的追问和界说可谓汗牛充栋。如果我们对这些界说进行总结性评价的话,那么,结论只能是:它们都是既有道理,又无道理。说某一种界说有道理,是因为它揭示和描述了人的完整存在的部分现实,如说人是理性动物,是社会政治性动物,是创造和运用符号的动物,是意识形态动物,更有甚者,有人以幽默的神情把人说成是唯一能仰面朝天睡觉的动物。说某种界说无道理,根据在于人是一种丰富多彩、复杂异常、变动不居、各具特色的存在物,此种情况下,仅仅揭示和描述出人的存在的部分现实,能说是对人的完整界说吗?

      具体说,人学研究中的求真性追问,有三个难题永远无法解决。

      1.当人学研究中的求真性追问者从经验事实中归纳出“人是什么”的一般性结论时,经验事实与一般性结论之间,有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经验事实存在中的个别事例,是永远无法穷尽的,否认这一点,就是否认现实世界的复杂性和变动性;而一般性结论,由于是全称判断,所以,它就涵盖了所有有关的经验事实和有的是并不存在的“经验事实”。况且,一般性结论中概摄的经验事实,只不过是无数种经验事实中的一种,而实际存在的经验事实,正好与此相反,是无数种,而不是一种。

      由此看来,以求真性追问方式提出的任何一个“人是什么”的命题,不能得到证实,却能证伪,因为,彼此相反的例证太多。例如,当我们竭尽全力论证“人是天使”时,几乎可以找到同样多、甚至更多的例证证明相反的命题:“人是魔鬼”。德国法西斯屠杀犹太人、日本帝国主义的南京大屠杀,在这些行为的主体身上,我们能找出一点人的味道吗?更别说找到一点人的神圣性的影子了。这说明,求真性追问的根本目的是求到真,实际的结果恰恰相反,它求到的是假,即,与一般性结论相反的例证,证明了一般性结论的假。

      2.在现实生活中,人的存在是如此复杂、丰富和变动不居,我们根本不能在一个概念或一个判断中,把所有这些东西都包括在里面。进一步说,任何一个时代的人或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中的人,不仅仅是复杂、丰富和变动不居的,而且,还有过去的人我们在研究中已无法弥补的失真性,未来人的无法预测性,这些,求真性追问是无法顾及到的,而无法顾及到这些,也就根本不能达到全称性命题的可靠性。例如,假设我们把人界定为理性动物,由于这一界定是全称性判断,所以,它不仅涵盖了当下的“所有”,而且也涵盖了历时性的“所有”。但是,理性以概念、判断和推理能力为前提,原始社会中的人有这种能力吗?讲到未来的人,我们能预测出什么呢?预测,作为未来的“既定存在”,其根据是什么?有多少?用当下的事实为根据对未来的预测,它毕竟是预测,但不是事实,在这里,同样有难以逾越的鸿沟。

      3.当求真性追问提出自己的结论性命题时,命题中的“是什么”指称的客观事实确实存在,但这里的客观事实的功能和意义,必然地超出命题本身,否定了其他种类的客观事实的存在。例如,法国的阿尔都塞说,人是意识形态动物,这意思是说,人除了意识形态动物之外,就什么也不是。人的实际存在状况是如此吗?人的社会历史性不也是客观存在的吗?人的情感和理智,不也是客观存在的吗?但是,尽管这些属性客观地存在于人之中,可在求真性追问者提出的“人是什么”的命题中,不能把它们全部包容在里边。实际上,不能包容它们,因为,要包容它们,就有陷入逻辑混乱的危险。如果关于人是什么的命题中不包括本质上相异的两种以上属性,那么,这样的命题肯定与人的实际存在状况相矛盾,上述作为例子分析的命题,就是例证;如果关于人是什么的命题,其内容包括了本质上相异的两种以上属性,那么,这样的命题,会陷入逻辑混乱。例如,我们不能在同一个关于人是什么的命题中,说人是理性动物,又说人是非理性动物。当然,我们在关于人是什么的命题中,能说人既是理性动物,又是情感性动物,还是社会政治性动物。表面看,这在逻辑上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我们必须意识到,这种并列连举,是没有穷尽的,一旦在人的某种属性上结束这一并列连举的过程,那么,肯定是有些人的属性被排斥在命题的表述之外,这样,对人的完整存在的反映,同样是不完整的。在关于人是什么的命题中,表述一个属性和表述有限的多种属性,其性质是一样的,都会遗漏没有进入命题的人的其他属性,说得严重一点,都是对人的完整存在的肢解和割裂。

      这里产生了问题,既然人学研究中的求真性追问方式中存在如此多的缺陷,为什么古往今来的这么多哲学家、思想家,总是在不停地、以同样的方式追问人是什么呢?或者说,这种追问以及这种追问连绵不断的深层原因是什么呢?

      这里的深层原因,可能在于找一个思考和论证问题的逻辑前提,这个前提,以公理的面目出现,当人们在思考和论证与人有关的其他问题时,依据这个逻辑前提,就可以不假思索和论证地提出问题与确立出发点。但我们已经说明,这里的以经过证实的面目出现的逻辑前提,实际上是假设性的,因为它本身就需要证实而没有被证实。

      二

      人学研究中另一种不是以自觉而是以自发形式存在的追问方式是:不是直接追问人是什么,而是追问:如果我把人设定为什么,那么,从这个设定出发,会导致什么的理论结论?这种理论结论,会导致什么样的其他理论后果?这种理论影响和支配人的行为,会导致什么样的实践后果?我们把这种追问,定名为“功能性追问”。具体说,功能性追问,包括了四个方面的内容。一是设定自身;二是设定引导出的哲学结论;三是把哲学结论作为逻辑前提和方法论原则所得出的其他理论成果,如政治学理论,伦理学理论,经济学理论,社会学理论,等等;四是理论支配人的社会实践及其社会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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