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体能时代与智能时代的划分 如果从人类自我意识的觉醒程度来分析历史,我们可以看到蒙昧、野蛮和文明这样几个时代。而当我们从人类与自然之间的能量转换方式上,亦即从人类“怎样进行生产”的角度,重新审视人类社会的历史及未来,我们又可以划分出这样两个独具特征的不同时代:一个是劳动者凭借石器、铜器、铁器、体控机器等体能工具,又以劳动者的体能消耗为主来改变自然物质的存在形态,创造物质生活资料,由此实现人与自然的能量转换的时代,本文称作体能时代;与此不同的另一个时代,是劳动者凭借计算机、自动控制机等智能工具,以劳动者智能的支付消耗为主来改变自然物质的存在形态,从而创造社会财富,由此实现人与自然的能量转换的时代,即本文所论及的智能时代。就体能时代与智能时代的承传关系而论,前者作为“母体”孕育了后者,并为后者的问世及发育铺垫了丰厚的文化土壤。而后者作为派生的“子体”自然地带有“获得性遗传”,但更为重要的是它获得了对体能时代的超越式变异。而要深刻地揭示智能时代对体能时代的超越,透辟地了解智能时代的内涵底蕴,我们还须回顾一下体能时代的主要特点。 二、体能时代的英雄崇拜 由于人类的产生,使原本浑然一体的自然界发生了裂变:自然的土地上开辟了人类的“庄园”——社会。在人与自然的矛盾运动中,“天地轮转而无废”,“其德优天地而和阴阳,节四时而调五行,句谕覆育,万物群生”〔1〕。人类感激冥冥上苍所赐予的阳光雨露、 畜鱼菽麻,便追求“天人合一”,保持与自然的和谐。另一方面,人类又时刻处在自然吞没的险境中。一有禽兽虫蛇之害——“上古之世,人民少而禽兽众;人民不胜禽兽虫蛇”〔2〕。“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3〕。二有地震水火之灾——“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
炎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4〕,“天乃大流火”〔5〕。“古者,大川名谷,冲绝道路,不通往来也”〔6〕,“遭洪水滔滔, 天下沉渍,九州阏赛,四渎壅闭”〔7〕。在这禽兽虫蛇、 地震水火危及人们生存的关头,人们自然期待超人拯救,遇难呈祥。此刻,谁救了他们,谁就成为他们崇拜的英雄。这一点在东、西方的神话传说中都能得到印证。《淮南子·览冥训》载,往古之时,天崩地裂,“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苍天补,四极正,淫水涸,冀州平,狡虫死,颛民生”。从此,女娲成为万世传颂的英雄。又“逮至尧之时,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而民无所食。猰
、凿齿、九婴、大风、封狶、修蛇皆为民害。尧乃使羿诛凿齿于畴华之野,杀九婴于凶水之上,缴大风于青丘之泽,上射十日而下杀猰
,断修蛇于洞庭,禽封狶于桑林。万民皆喜,置尧以为天子”〔8〕,羿自然也成了人们崇拜的英雄。 此类故事,如鲧禹治水、夸父追日,《淮南子》、《山海经》中随处可见。西方也是如此。古希腊传说中的英雄,大多也是勇武异常、为民除害的形象。赫克立斯就是一个力大无比的英雄。他猎取了涅墨亚森林的猛狮;杀死勒尔拉沼泽里为害人畜的九头水蛇;生擒刻律涅亚山里的金角铜蹄的赤牝鹿;活捉厄律曼托斯山密林里的大野猪;赶走了斯廷法罗斯湖上伤害人畜的各种怪鸟;捕捉了克里特岛上发疯的公牛;射死了吸食普罗米修斯肝脏的大鹰。这样的英雄形象,在古希腊神话以及荷马史诗的记述中也随处可见。因此史家也称“荷马时代”为“英雄时代”。这个时代的英雄传说,是对于远古的历史、社会生活和人对自然作斗争等事件的回忆。同时,英雄崇拜还表明了人对自身的价值评价和人格的价值取向。 三、英雄崇拜的实质 上述可见,无论东方还是西方,英雄崇拜均为“贱长贵壮,俗尚气力”〔9〕,究其实质,是体能崇拜。历史地分析体能崇拜的成因, 概括起来,似如下述。首先,人们在生产活动中,深刻体验到人类体能在创造物质生活资料过程中的重要作用。没有体能的支付,不可能实现人与自然的能量转换。质而言之,如若没有人的体能与自然物的结合,人类既不能从一般动物提升为万物之灵,也不能创造人类生存与发展的基本条件。其次,人们在日常的织耕渔猎中,也备尝了体能消耗劳顿之苦。“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10〕。戴叔伦、白居易在他们的诗篇中,也具体描述了农夫稼穑之苦。“乳燕人巢笱成竹,谁家二女种新谷。无人无牛不及犁,持刀斫地翻作泥。……姊妹相携心正苦,不见路人唯见土。疏通畦垄防乱苗,整顿沟塍待时雨。日正南冈午饷归,可怜朝雉扰惊飞。东邻西舍花发尽,共惜余芳泪满衣”〔11〕。此谓稼者之苦。“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垄黄。妇姑荷箪食,童
携壶浆,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复有贫妇人,抱子在其傍,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听其相顾言,闻者为悲伤”〔12〕。此谓穑者之苦。稼穑者苦,卖炭者、采地黄者也苦。“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农夫苦,织妇亦苦:“夫是田中郎,妾是田中女。当年嫁得君,为君秉机杼。筋力日已疲,不息窗下机”〔13〕。这些现实主义的诗篇,便是体力劳动痛苦体验的艺术描述。第三,体能时代的英雄,均为超常体能的载体。在天灾人祸突发事变降临之时,谁以超人的体能救民于水火,谁就成为人们崇拜的英雄。织耕稼穑,尚且劳顿不堪,抗天灾、息人祸,救民于水火,又该是何等的困苦艰辛。英雄崇拜,缘此而生。 体能时代的英雄崇拜,实质上是体能崇拜。但不能反过来说体能崇拜就是英雄崇拜。因为两者在对象所指的宽泛程度上有着很大的不同。英雄崇拜的对象一般指向体能的强者(但未必都是体能较量的胜者):“伏羲龙身牛首,渠眉达掖,山准日角。”〔14〕“神农长八尺有七寸,宏身而牛头,龙颜而大唇。”〔15〕在古典小说中,也常以“虎背熊腰”、“豹头环眼”来描述将军壮士的形象。而“牛”、“龙”、“虎”、“豹”皆为体能优势的象征。老将黄忠“年近六旬,却有万夫不当之勇”,“能开二石力之弓”〔16〕。英雄崇拜不仅是体能较量的胜者,“昔共工之力,触不周之山,使地东南倾”〔17〕;项王悲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18〕共工、项羽虽非胜者,但悲壮威猛,英雄气在。而体能崇拜,不单指向体能的强者,志概诚坚、锲而不舍的精神,也在体能崇拜之列。北山愚公,“率子孙荷担者三夫,叩石垦壤,箕畚运于渤海之尾”,以移太形王屋。“帝感其诚,命夸蛾氏二子负二山,一厝朔东,一厝雍南。自此冀之南,汉之阴,无陇断焉。”〔19〕陶渊明在《读山海经》的诗里说:“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歌颂了精卫和刑天坚强的斗争精神。这些都反映出,体能崇拜是体能时代的普遍心态,它虽说不能等同于英雄崇拜,却表现着英雄崇拜的实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