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观念理性和行为理性分裂的产生及效应 理性思维和观念的逻辑表达,是人们生活行为的一个组成部分。在起源上说,它来自原始人比一般动物更具理智的争取生存的活动。实际上, 无论是维柯所说的“诗性智慧”, 还是列维—斯特劳斯(Claude Levi—Strauss)零打碎敲的“修补匠”,都是要表达理性的观念性与行为性的统一。 在西方学者中, 把理性视为活动这一点上, 莱斯利.A.怀特(Leslie A.White)说的最明确。他指出:“意识是意识活动,是作为整体、作为统一体的有机体的反应活动。意识是肉体的功能。意识的‘器官’是作为整体作用的整个有机体。意识之于肉体,恰如刃之于刀一样。”(莱斯利.A.怀特:《文化科学——人和文明的研究》, 浙江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50页)认识到理性或意识的活动性质是正确的,但怀特却把这种活动归结为纯肉体的反应,从而忽视了它的社会性质,这是我们不能接受的。当然,怀特也意识到,尽管人的意识活动是肉体的反应,但它与动物的意识还是有根本区别的。他说:“在人与动物的理智之间存在着本质的区别,而不是量的差异;是类型上的区别而不是程度上的区别。至于对于比较行为科学来说,这两种类型的区别间存在着重要的鸿沟。人类使用符号;其他动物则不能使用符号。一个生物有机体具有符号能力,或不具备这种能力,其间并不存在中间阶段。”(同上书,第23—24页)这就是说,人类理智行为是符号行为,动物行为是非符号行为。由于不理解理性活动的社会性质,怀特只好把人类理智活动的独特性完全放在“符号”之上。在理智活动的观念化及其人化过程中,符号也的确起了不可取代的作用。 显然,人类自从一般动物界走出来之后,其活动就是有理性特征的。只不过远古时代的人还未把理性的观念活动与行为活动完全分离开,理性的这两种活动形式还处于原始的统一性中。但是,由于文明社会的客观但却具有冲突性的分工,使一部分人从其他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主要从事观念形态的活动。由此,原本统一的理智行为就发生了分裂:一方面,理性的观念活动主要交给一部分人去从事,这部分人不必再从事或很少从事体力劳动;另一方面,大多数人主要从事重复性的和支出体力的劳动,似乎他们根本不用动脑。当然,这种分裂只具有相对的性质,因为任何属于人的劳动都有理智活动的参与。人的劳动之所以区别于一般动物活动,就在于它是有意识、有目的的活动。体力劳动不是不用头脑,也不是没有理智,而是它主要不是进行内在于头脑中的观念化的活动。脑力活动也不是不用体力,而是因为这种活动主要是观念性的。二者之间的差异是明显的。理性的观念性活动和行为性活动的分裂,在人类理智发展史中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 首先,这个分裂或分工历史地推动了人类理智思维水平的提高,促进了以理论形态存在的理性知识的产生和发展。以可感事物为记号的类比思维,在视野上是有局限性的。这种理智只能就事论事,不能分门别类地成批地理解和把握事物的性质。如果我们停留在这种心智形式中,那么我们就只能零打碎敲地处理我们与周围世界的关系。另外,如果我们的任何观念活动都寓于我们的行为中,那么我们的观念活动在性质上就是当下的。这种理智活动不仅视野有限,而且行为的累赘也使观念活动的速度大大减低。为了超出这些限制,人们把理性的观念活动从理智活动中抽取出来,使之可以超越时空条件及事物杂多性和特殊性的纠缠,进行广泛而深入的思考与探索。如果我们不把理性的观念活动相对独立地看待,就很难想象“成系统的”科学理论的出现。事实上,在某种意义上说,人类理性水平的提高就表现为理性活动日益观念化的趋势。如果说过去的理性知识只是人们日常经验或周围各种宏观事物的理论概括,因此直观性和可操作性对概念的真理性有决定性的作用,那么现代科学理论却越来越观念化和抽象化。从现代科学思想的发展史来看,“所使用的概念的抽象程度越高,它们对世界物质统一性的揭示也就越深刻。”(拉扎列夫/特里伏诺娃:《认识结构和科学革命》,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年版,第22页) 其次,理性的观念活动与行为活动的相对分裂在给我们带来福祉时,也使我们付出了一些代价。比如,抽象的观念活动往往抑制着具体直观想象能力的发挥,我们善于逻辑推理和理论分析,但是在丛林中我们就无法象部落民族那样敏捷自如地应付环境。再有,绝对化的抽象观念反过来也可能成为观念进一步深入的障碍,因为它可能因轻视经验活动而丧失获取营养和能量的机会。观念的抽象化还会省略许多细微的因素,而这有可能割裂事物本来的联系。例如,“科学的概念体系……既是概括的,也是抽象的;专业化使得更高的抽象性成为可能,但是有时它却会阻碍科学理论的更高的概括性,而它本应对此作出有利的贡献。”(巴伯:《科学与社会秩序》,三联书店1991年版,第138 页)理性观念化的发展,就象历史中的所有事物的发展一样,也是有代价的。 最后,上述分裂对人类社会也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一方面,它为社会成员之间的分工和合作创造了进一步发展的条件。劳动分工与理性活动的观念化互为前提,双方的相互促进推动了社会的历史发展。社会不再是简单的自然经济,社会关系也不再是原始的人种血统关系。观念化和概念化的发展,也不断扩大着人们之间相互理解和沟通的范围。直接的行为沟通是非常有限的;而观念借助于语言,展开了在趋势上近乎无限的理解和沟通的可能性。另一方面,理性观念活动与理性行为活动的分裂,也给社会带来了对抗性的社会关系。理智的头脑忘记甚至于开始鄙视孕育了理智的肉体,以致于连必须由身体显出来的有理智的行为,也被认为是低级的、动物性的活动;似乎只有动脑而不动手的思维,才是高贵的理性。大脑功能活动的生理机制的非感性性质,也强化了这种看法的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