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D669.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3780(2020)01-0069-11 DOI:10.13583/j.cnki.issn1004-3780.2020.01.007 一、问题的提出 “‘90后’已经是老阿姨了”“‘90后’现在谈的都是黄昏恋”“‘90后’最大的难题不是脱单而是脱发”……此类表情包和语句在媒体中时常出现,虽然带有一定的调侃成分,但不可否认,含有“‘90后’遭遇年龄危机”意味的表述已作为一种泛滥情绪或普遍观点得到了“90后”人群尤其是正处于高等教育阶段的大学生的广泛认同和传播,形成了一种共同的心理认知。 传统观念中,“每逢中年,必有焦虑”,年龄焦虑是因自然年龄增长而感到忧愁、焦虑的心理状态,是现实生活状态、自然年龄和心理年龄之间产生矛盾的主观感受。例如在大众日常话语中经常出现的更年期、离退休综合征等与年龄相关联的健康话题,就是生理年龄、心理年龄与社会角色之间关系的失调和错位造成的年龄焦虑在社会观念或临床医学上的表现形式。通常意义下,与年龄有关的焦虑总与个体生命发展的自然规律相关,伴随着生理机能的衰退,人们参与许多社会活动时逐渐力不从心,由此引发焦虑。在此背景下,“90后”这一年龄群体对于年龄的焦虑就愈发引人瞩目,传统印象中“不识愁滋味”的年轻人为何会感到焦虑?拥有高学历、正值大好青春时光的大学生为何担忧“中年”将至? 另外,“90后”年轻人关于年龄焦虑的表达并不限于个人的现实生活圈子,更多是在网络空间中加以讨论,通过各网络媒介平台的传播影响,形成了一种声势浩大的网络舆论倾向,在网民中获得了几乎“一边倒”的认同效果;但在现实生活中,“90后”的年龄焦虑并没有得到同等程度的重视,那么年龄焦虑究竟是“真问题”还是“伪命题”,新媒体影响下的网络社区内的年龄焦虑问题又是如何被建构的? 以上问题在一定程度上说是社会心理层面的,也是主观化的,因此需要从微观角度出发,在特定的语境和时代背景下进行具体考察。研究的聚焦点在于通过个人对于年龄焦虑的定义和建构过程,透视当代“90后”年轻人,尤其是大学生群体的心理状况,解答年龄焦虑的作用因素、后果影响以及此种焦虑现象的时代特殊性等问题。 二、研究背景 (一)关于青年概念的讨论 关于“‘90后’陷入中年危机”的讨论起源于2016年5月4日联合国官方微博发布的消息,该消息称联合国对于“青年”的定义是年龄介于15~24岁的群体,且联合国系统出版的关于人口统计、教育、就业和医疗卫生的年度统计数据均按此定义。如遵循这一标准,则意味着25岁以上人群,包括许多正在接受高等教育的大学生都被划入了中年范畴,因此引起了许多专家学者和社会大众的讨论。实际上这一界定主要是从人口统计的应用角度出发,并不一定包含价值取向,联合国亦声明此定义并不挑战各国对青年的定义,认为“除上面提及的青年一词的统计定义外,青年一词的意义在世界各地因社会而异。关于青年的定义随着政治、经济和社会文化情况的波动而不断有所改变”[1]。例如在我国人口统计中就同时应用15~29岁及15~35岁两种统计标准[2]。 聚焦青年概念的历史发展脉络,可以发现年龄的划分是伴随着社会发展状况、人口转变和平均预期寿命的延长而不断变化的。在早期社会,即使人体生理发育成熟的时间阶段与现代社会大致相当,但当时的人们也并未将青年人与中年人严格区分。许多学者都认为“青年”的概念是工业社会的产物[3],奥地利社会学家L.罗森马耶尔指出,由于青年不是一个能在部落社会中发挥独特作用的特殊群体,因此未被赋予特别注意,人只划分为儿童、成年人和老年人[4]。随着工业革命以后生产技术的复杂化和社会分工的专业化,青年的概念不断凸显,即出现了从具有依赖性和不成熟性的幼年时代到具有权利和责任的成年人的过渡阶段。 以上学者的观点充分证实了“青年”的概念是变动的、被建构的,其内涵与界限会随着社会变迁而不断变化。“青年”的概念具有社会性和非固定性,从各国民法典籍所规定的民事责任能力最低年限低龄化的趋势中可以窥见社会发展对于人类生理与心理年龄的巨大影响。现代社会由于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缩短,不再需要人们刚刚成年就投入社会劳动,18~24岁的“年轻成年人”尽管已达法定年龄,但他们在家庭、事业和政治生活中通常又不具有成年人的充分地位,因此经常面临着与他们的健康、家庭、学业和发展有关的各种各样的复杂问题[5]。 因此,在身体社会学和人类学的视角下,传统认识中人们所定义的“年轻”或“变老”都不是一个纯粹的生理现象,而是在身体、心理与社会的交织中被不断填充的多面体[6]。单薄的定义不足以囊括人们对年龄的感受和认知,现代社会的“90后”的年龄焦虑也是与特殊时空、特定情境和一定的文化语境捆绑在一起的,虽然现阶段存在着对于青年群体身心状况的固有印象和概念定义,但仍然不能局限于名词概念的讨论,而需要在当下更广阔的社会背景下重新考察。 (二)年龄焦虑的社会属性 学界关于焦虑的研究由来已久,早期大多是从病理学与心理学的角度进行解读。例如典型的青春期问题,霍林伍思(Hollingworth)认为这是一种“心理断乳”,米德(Margaret Mead)则以社会人类学的视角看待这一问题,在其青年心理研究著作《萨摩亚人的成年》中通过对萨摩亚少女成年过程的田野调查和分析,有力地反驳了斯坦利·霍尔(S.Hall)和霍林伍思主张的青春期危机生理决定论,她认为个体普遍性焦虑感的原因“绝大多数不过是我们对于生活于其中的文明施加给自己的各种限制的一种反应”[7]。在米德的观点中,是文化态度及社会所提供给个人的选择决定着个人在社会中是否会受到强烈的心理折磨,因而焦虑实际上是社会属性的,“90后”的年龄焦虑不能仅从生理上寻找“变老”的根据,而需要考察“90后”成长过程中经历的社会变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