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物种奇点论的马克思主义本体论与社会学批判

作 者:

作者简介:
刘方喜,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研究方向:马克思主义文艺美学,文化经济哲学,技术哲学。北京 100732

原文出处:
社会科学战线

内容提要:

科学而全面地探讨人工智能及其社会影响,需要克服自然科学与人文社会科学的割裂、人文社会科学内部各学科的割裂,超越技术怀疑论与物种奇点论的二元对立。技术怀疑论忽视了人工智能的历史性成就,即人在实践上证明了关于自身思维的思维的客观真理性和现实性力量,而人工智能物种奇点论则在本体论层面片面夸大人工智能及其物理性的价值,忽视人生物性存在的价值及人性本质的全面性,在社会学层面忽视基于资本逻辑的人的利己性、竞争性的历史性,并将这些历史性的人性赋予机器。扬弃资本逻辑与私有制,人工智能将有助于人实现自身全面本质,成为全面发展的“完整的人”,而非片面的“智能人”。在当今人工智能时代,重构马克思本体论与社会学高度结合的哲学批判理论具有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20 年 05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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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A81;TP1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0246(2020)01-0214-10

       人类社会正在进入“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简称AI)时代”,在相关研究方面,Artificial Narrow Intelligence(弱或窄、专用人工智能,简称ANI)、Artificial General Intelligence(强或通用人工智能,简称AGI)、Artificial Super Intelligence(超人工智能,简称ASI)三分法是一种比较重要的分析框架。在理论上影响颇大的是雷·库兹韦尔等基于进化论的所谓“singularity”(奇点)论,认为AI机器是一种异于并高于生物性人类的新物种,AGI尤其是ASI将引发“species singularity”(物种奇点)——这种“物种奇点”论过分夸大了AI的功能和价值,而技术怀疑论则过分贬低AI的价值,两者形成二元对立。此外,还有盲目乐观的乌托邦主义与消极悲观的反乌托邦主义等的二元对立——这些二元对立跟自然科学与人文社会科学的割裂、人文社会科学内部各学科的割裂交织在一起,形成当前全球研究不尽合理的格局,阻碍了对AI及其社会影响科学而全面的认知和探讨。改变这种格局,需要一种高度理论概括的哲学分析框架,马克思相关思想对此有重要启示。

       一、人工智能技术怀疑论的实践唯物主义批判

       马克思强调在现代工业实践基础上克服自然科学与哲学相互疏远问题的重要性,其思维理论的实践性的唯物主义原则,有助于克服AI技术怀疑论,揭示AI革命所取得的历史性成就和划时代意义:人在“实践”上证明了关于自身思维的思维的客观真理性和现实性力量。

       在一个多世纪之前,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就分析指出:“自然科学展开了大规模的活动并且占有了不断增多的材料。但是哲学对自然科学始终是疏远的,正象自然科学对哲学也始终是疏远的一样。过去把它们暂时结合起来,不过是离奇的幻想。存在着结合的意志,但缺少结合的能力……自然科学却通过工业逐步在实践上进入人的生活,改造人的生活,并为人的解放作准备,尽管它不得不直接地完成非人化。工业是自然界同人之间,因而也是自然科学同人之间的现实的历史关系……自然科学将失去它的抽象物质的或者不如说是唯心主义的方向……通过工业——尽管以异化的形式——形成的自然界,是真正的、人类学的自然界。”①

       如果说马克思有着一种“哲学”的话,那么,这种“哲学”首先就是与现代自然科学、工业实践充分结合的哲学。一方面,从西方现代哲学史看,德国古典哲学至少存在着“结合的意志”,比如在黑格尔哲学体系中至少还存在着“自然哲学”,表明哲学与自然科学还并不那么疏远。为自然科学的发展扫清障碍,是康德认识论哲学的重要旨趣之一,而在康德为自然科学的发展奠定哲学基础后,自然科学独立地发展下去并与哲学越来越疏远,其后,尽管也出现所谓“科学哲学”“技术哲学”,但总体上是一种与社会人文问题无直接关联的哲学。自然科学仍然还研究“人”,但主要是从“物”的角度研究人的生理物质性等;另一方面,主要以“人”为研究对象的人文社会科学则总体上割裂人的生理物质性而孤立地研究人的精神性、文化性、社会性等。自然科学通过工业逐步在实践上进入并改造人的生活,最集中的表现是:现代工业基于自然科学创造出了自动化机器体系,它是通过工业所形成的“真正的、人类学的自然界”最典型的形态。在这样的历史发展脉络中,AI作为一种智能自动化机器,可以说是现代工业实践又一重要新产物,是现代化以来自然科学通过工业日益在实践上进入并改造人的生活的又一重大的划时代历史事件,体现了现代工业所塑造的自然界同人之间、自然科学同人之间一种新型的“现实的历史关系”。从比较角度看,19世纪基于力学运动规律所创造出的自动化机器,还主要是一种动力运转结构,在其应用中尚未与人的智力、精神等产生直接关联。在此意义上,自然科学与人文社会科学结合的迫切性尚并不那么强;而当今基于人脑运作规律所创造出的智能自动化机器,即AI,在其应用中已与人的智力乃至精神等产生直接关联——这为以人的智力、精神等为研究对象的人文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在哲学层面的结合,提供了现实基础,而两者的结合也已非常迫切。

       自然科学与人文社会科学的相互疏远,在当下全球AI研究现状中突出表现为,自然科学技术工程学与人文社会科学两大基本研究路径的相互疏远。不克服这种相互疏远,不克服长久以来形成的“科学主义”与“人文主义”的二元对立。很难揭示AI的划时代意义,很难充分理解AI通过工业实践所锻造出的自然界同人之间的新型现实历史关系,也很难准确而充分揭示AI的历史性内涵和未来性意义。历史地看,AI的实际发展离不开自然科学与人文社会科学(如语言符号学、心理学等)的融合,其未来的进一步发展更需要两者在哲学层面更高程度的结合。从当前各国AI的发展状况看,一般认为中国在AI应用上具有较大优势,但在技术发明和理论研究的原创性上还与欧美存在一定差距,而欧美这种较强的原创性,显然与其较为完整的技术生态相关,也与其自然科学与人文社会科学融合所形成的较为完整的理论生态或文化生态有关。因此,中国要提升AI技术发明和理论研究的原创性,营造自然科学与人文社会科学不断融合的文化理论生态至关重要,而马克思的相关哲学思想对此有重要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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