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A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4145[2020]02-0005-08 在马克思早期思想的发展中,他与青年黑格尔派之间的思想纠葛是一条中心线索。这其中,马克思对作为这一派别哲学基础的“思辨哲学”的分析和批判尤显重要。在过去的研究中,人们多关注马克思就“现实的苹果、梨、草莓、扁桃”与作为“一般观念”的“果品”之间关系的纯学理分析①,鲜有论者涉及马克思结合特殊语境和具体个案进一步展开的分析。而事实上,从《神圣家族》来看,马克思对“思辨结构的秘密”的揭示,并没有停留于抽象的说教和纯逻辑的推理,而是借助青年黑格尔派成员塞利加·维什努(Szeliga Vishnu,此为笔名,原名Zychlinski Franz,1816-1900)对小说《巴黎的秘密》的评论完成的,思路及其论证都极为具体、形象、生动。所以,只有梳理和甄别这些内容和细节,才能完整把握马克思对“思辨哲学”的结构性解析。 《巴黎的秘密》(Les mystères de Paris)是十九世纪法国作家欧仁·苏(Eugène Sue,1804-1857)的代表作。这部一百多万字的长篇小说分上下两部,共52章,有着上百个人物,故事情节十分错综复杂。小说的内容大致是:盖罗尔施坦公爵鲁道夫曾同年轻、漂亮却充满心计的萨拉·塞顿小姐秘密结婚,生下一个女儿,后来发现了她的不忠,遂将其逐出自己的领地。为了缓解受骗后产生的抑郁之情,鲁道夫去周游世界,想奖善惩恶,帮助穷人,弄清楚使人类受苦遭难的罪恶根源。他来到巴黎,混迹底层社会,乔装巡行,进行拯救“堕落灵魂”的道德感化事业。小说以鲁道夫微服出访巴黎、赏善罚恶为线索,通过对妓女玛丽花、宝石匠热罗姆·莫莱尔、女工路易莎、公证人雅克·弗兰、贵族夫人克雷门斯和萨拉·塞顿以及绰号为“笑面虎”、“操刀鬼”、“猫头鹰”的各种人物命运的描写,展示了贵族、下层贫民、罪犯三类人物的生活内幕和“秘密”,一定程度地反映了十九世纪三十到四十年代巴黎的社会状况,特别表现了下层人民的生活、命运和痛苦,也对上流社会贵族阶层表面上道貌岸然和实际上男盗女娼等情形作了大量的披露和揭发。 《巴黎的秘密》刊出后引起极大的社会反响,甚至越出国界,引起了作为德国思想新锐的青年黑格尔派成员的关注,其中塞利加·维什努在《文学总汇报》上发表了《欧仁·苏的〈巴黎的秘密〉》一文,根据他自己的理解和观点对小说的故事情节进行了转述,并对其中的人物进行了点评。鉴于此文将这样一部“现实主义”小说“捧”成了“超现实”的“史诗”,在转述时进行了“再加工”,加入了大量的虚构和解释,甚至对各个人物作了完全不符合小说原创的“创造性”评判,马克思将塞利加·维什努噱称为“贩卖秘密的商人”。这意味着,如果说《巴黎的秘密》展示了巴黎社会的“秘密”,塞利加·维什努的文章则又制造了一个与此决然无关的、新的“秘密”。 为了揭露思辨哲学的“秘密”之“创造性”,马克思对比《巴黎的秘密》的具体情节,对塞利加·维什努的文章在“罪犯世界的秘密”、“上流社会的秘密”等方面所作的“制造”、“转移”等工作作了细致入微的剖析,指出其思维方式的实质是“以纯观念、精神来理解和解释世界”①。不仅如此,马克思还进一步考察了塞利加·维什努“绝对的秘密”的制造过程和技法。他发现,为了把这个“秘密”演绎成一个更加有思辨的设计感、更加接近思辨哲学目标的“思想物”,塞利加·维什努并没有停留于为思辨的“秘密”寻找一个暂时的藏身之所,而是殚精竭虑,赋予“绝对的秘密”以绝对精妙的结构和功能,并且“魔术般”地在这个“秘密”与现实社会之间建立起了一个无障碍的“安全”通道,使“绝对的秘密”来去自如、进退适宜,达致了绝对、普遍的境界,然而,这一切却与真实的现实生活、与《巴黎的秘密》所揭示的社会众生相相去甚远! 一、“绝对的秘密”的结构设计 马克思指出,思辨哲学的“绝对的秘密”是思辨哲学家设计、创造、建构出来的。塞利加·维什努先是制造出了“秘密”,并把它确立为形而上学的主体,然后为它设计了从“罪犯世界”到“上流社会”的隐藏之地②。同时,他又意识到,上流社会毕竟还只是现实社会的一隅,让“秘密”躲藏到上流社会的内部很难达到与现实世界的同一。因此,继“文明中的野蛮的秘密”和“国家中的无法纪的秘密”以及“有教养的社会的秘密”之后,他又为这个“轻浮佻达、无拘无束”的“秘密”做了“‘圣地’——小礼拜堂——门厅——非上流社会”这样一个序列的结构设计:“圣地”是“秘密”的所在地,在圣地周围有个小礼拜堂,由上流社会的特殊集团守护着,小礼拜堂的门厅通向非上流社会,生活在非上流社会的人民被挡在门厅之外。 显然,塞利加·维什努为“秘密”所做的这个结构设计是异常“精密”的。首先,它把现实社会人为地割裂成上流社会和非上流社会两个部分,还在这两个部分之间设立了一个屏障——门厅,这个门厅的诡异之处在于,“秘密”可以经门厅而出,但被隔在门厅之外的非上流社会的人民却不能够透过这个门厅往里窥视。也就是说,“高居”于“圣地”的“秘密”是自由的、可以“随心所欲”的,但现实的非上流社会与它是完全不搭界的;其次,守护小礼拜堂的是上流社会的特殊集团——思辨的“圣地”的保护神,而并非现实的上流社会。所以,这个“秘密”与现实的上流社会也没有一点关系,上流社会“有教养的”人也没有可能去破解这个秘密。总之,这个秘密也就是思辨哲学的秘密,与现实的巴黎社会、与生活在巴黎社会的人风马牛不相及。它完全不是巴黎社会的秘密,而是思辨哲学家所设计出的“绝对的秘密”。它将遵循思辨哲学家的意愿,变成“整个世界的公共财产”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