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C9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 1002-0209(2019)06-0121-09 一、设计人类学的缘起与分类 对于“设计”的研究,并非是人类学的专利。设计人类学作为学科分支出现之前,设计研究(design studies或design research),就已经形成跨学科的规模建制。这些研究与设计人类学有一定交叉,但各有侧重。设计研究的关注点更为微观,侧重探讨设计过程中认知方式与沟通模式,以抽象出普适性模型;而设计人类学的大部分研究关注点相对宏观,侧重讨论设计与其所处社会文化语境之间的关系。 从人类学内部来看,设计人类学是非常年轻的分支。人类学关注“设计”,确切地说将“设计”(而非传统工艺、传统艺术、建筑等)作为研究对象的概念代称,大体是1990年代以后的事情。作为学术分野获得一定发言权,是2010年以来的事情。2010年,英国设计史学家克拉克(Alison Clarke)出版了《设计人类学》的著作合集。同年,欧洲第十一届社会人类学家协会双年会,正式提出“设计人类学”的概念和议题。2012年、2013年以设计人类学为题的两本论文集陆续问世,标志着学科分支的正式确立。2014年之后,在日本设计人类学专业课程陆续有了教学反馈。2016年,美国文化人类学年度大会开设了设计人类学分会。这些学术动态,勾勒了设计人类学不容忽视的发展势头①。那为何近年设计人类学“火”了起来呢? 设计人类学的发展,一方面源于设计产业的发展。产业细分促使设计界内部将人类学的方法引入生产。特别是“参与性设计”实践的积累,是设计人类学发展的一大基石。2012年、2013年陆续出版的两本设计人类学论集,标志着学科分支的确立。其中寄稿者大多都是来自于北欧活跃于参与性设计一线的实践者。 另一方面,设计人类学的发展是当代人类学学科转型探索下的结果。瞬息万变的当代社会,对以往以“文化与社会”为核心概念的结构化方法提出挑战,而“设计”恰恰是人类学新语法体系探索的契机。随着研究对象的转化,人类学的透镜开始由所谓的“他文化/他社会”转向“自文化/自社会”。那些人类学家曾经视为异域风情的事物,那些看似不变的、恒定的异国物件,艺术、建筑等等,或作为文化资源,或作为全球设计产业的全新资本,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当下人类学的研究,不再以一个“异国他乡”的想象为前提,不再单纯依赖于“传统”、“原生”等概念作为思考的工具,人类学家开始尝试用另一套语法来解释我们的世界。设计行为内涵的复杂关系(人与人,人与物的关系),复杂关系下的生产性(如何调和不同的参与主体,朝着设计达成的方向协同运作),以及生产性背后蕴含的诸如权力、制度、媒体、流通等多方面的议题,与人类学一贯的兴趣不谋而合,成为了人类学新思考酿成的土壤。如此,在设计产业发展和人类学学科转型的共同作用下,设计人类学发展了起来。 按欧美文献中常见的分类方法②,基于设计实践发展起来的人类学研究,常被统称作“为了设计的人类学”(Anthropology for Design)③。本文称这种类型研究为“应用性设计人类学”,是率先以设计人类学自居并致力于推动分野建立的研究群落。应用性设计人类学研究,将人类学的调查方法、民族志等运用于设计产业的研究,以参与性设计为基础,落脚点在设计。应用性人类学研究运用于挖掘设计需求,协调设计过程,生成设计概念,促进设计产生。与此相对的是“有关设计的人类学”(Anthropology of Design)④,本文称其为“批判性设计人类学”。如果说,20世纪90年代之后,应用性设计人类学的发展直接推动了设计人类学分支的确立,那么“批判性设计人类学”,是设计人类学分野在自我发展中,尝试在人类学历史脉络下确立学科坐标的产物。换句话说,批判性设计人类学研究可以追溯到文化人类学发展初期;而应用性设计人类学类型的研究则集中出现在20世纪90年代之后。 上述分类方法以“设计”和“人类学”的相互关系为出发点,但并未关照“设计”一词在人类学研究中的内涵。“设计”一词,其本质包含设计的结果(design)和设计行为、过程(designing)两个方面的含义。纵观设计人类学整体研究,设计人类学呈现了一种研究视角的转换,即早期将“设计”作为一种“结果”加以探讨,近来表现出对“设计行为过程”的关注。这种由“结果”向“过程”的内在转向,不仅仅是设计人类学发展中呈现的特点,也是设计人类学发展内在动力的一种体现。有关“过程”设计的研究范式问题,更与我们思考当代社会人类学发展内在相通。我国现已刊发为数不多的设计人类学的综述研究中主要存在两个问题:一是作为综述,未能全面解答“设计人类学有什么研究”,二是未能揭示“内在转向”的研究范式的变化,难以回答“设计人类学如何研究设计”。针对这两个问题,本文将首先以设计的两种含义为分析轴承,将物质、艺术、建筑相关的人类学研究作为素材,以人类学自身发展历史为辅助线,梳理和勾勒设计人类学的发展脉络。其次,本文将从社会思潮出发,进一步揭示设计人类学的内在转向从何而来。最后,聚焦最新研究成果,探讨设计人类学如何探究作为“过程”之设计的理论范式问题。 二、发现“过程”的设计:设计人类学素描及其内在转向 对“设计”的最初探寻,可以追溯到摩根时代的古典人类学。因为早期人们对于自身行为和秩序的探索⑤,可以理解为对“神”——这位终极设计师消解的适应⑥。此后,“文化”逐渐替代了神,成为人类自我探索的钥匙⑦。对于“物”的思考,是人类学对于设计(的结果)最早也是最广义的关照。19世纪博物馆制度的确立,殖民地格局的铺开,对“奇珍异宝”的搜集与收藏在欧洲成为风潮。正是在这个大背景下,人类学发展了起来。物质形态(物体、动物等)在宗教⑧、社会、经济⑨等范畴中,作为社会生活的必要组成部分得到重视。至19世纪中叶,物质文化研究成为了人类学不可分割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