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G40-059.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733X(2019)06-0093-08 《儿童的宇宙论:教育人类学与儿童文化》[1]一书出版于1996年11月,由日本京都大学教授藤本浩之辅(1933-1995)担纲主编,携手师出同门的皇纪夫、矢野智司、吉田敦彦以及鹈野祐介等人共同撰写而成。主编藤本浩之辅毕业于京都大学教育学研究科,历任大阪府教育研究所研究员,大阪府科学教育中心主事,大阪市立大学助教、讲师、副教授,京都大学副教授、教授等职务,并兼任日本儿童社会学会理事、日本教育社会学会评议员等职务。其主要研究方向为儿童游戏与儿童文化论,先后出版了《儿童的游戏空间》(日本放送出版,1974年)、《重新评估儿童游戏》(第三文明社,1979年)、《听写明治的儿童游戏与生活》(本邦书籍,1986年)、《花草游戏事典》(公文出版,1989年)、《亲子接触岁时记》(公文出版,1994年)、《野外游戏事典》(公文出版,1994年)等著作。藤本作为日本儿童社会学研究的奠基者,于1994年创建了日本儿童社会学会。因其对日本教育人类学研究领域的卓越贡献,先后于1981年获大阪府“教育功臣”称号,1989年获文部省“社会教育功臣”称号。《儿童的宇宙论:教育人类学与儿童文化》一书是其生前最后一部亲自发起并参与编撰的学术著作,是研究日本儿童文化论的必读经典之作。 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日本学界针对儿童论、儿童文化论、儿童社会论虽多有指摘,却始终未能形成一个系统的理论体系。山本清洋曾就此书撰写书评,认为此书的问世填补了上述缺憾,通过“儿童的宇宙论”这一命题,对既有的儿童论进行了范式整合,赋予了其体系化的契机[2]131。本文将从“儿童的宇宙论”的概念界定和理论体系两个维度展开论述,阐明儿童文化研究之于教育人类学的价值和意义。 一、“儿童的宇宙论”的多维定义 (一)“宇宙论”的概念界定 首先,何谓“儿童的宇宙论”?书名中的“コスモロジー”源于英文“cosmology”一词。时至今日,这一说法散见于各种与儿童相关的论著之中,但多数含糊其词,随性使用并未作明确定义。“cosmology”译作中文为“宇宙论”,很容易令人联想到自然科学研究领域隶属天文学范畴的“宇宙论”。两者的中文译名虽然相同,但所指意涵却大相径庭。前者所指“宇宙”的英译为“cosmos”,而后者所指“宇宙”的英译则为“universe”或“space”。据坂本贤三考证:“cosmos”源自希腊语,意为“整齐排列的秩序”,最早将此蕴含“秩序”之意的词语比作“宇宙”的是古希腊哲学家毕达哥拉斯(Pythagoras),其在浩瀚的宇宙中发现了和谐与整齐之美。而古希腊解剖学家阿尔克马翁(Alkmaion)亦从人体中找到了相同的规律,将和谐有序的状态视作“健康”。同为古希腊哲学家的德谟克里特(Demokritos)则将人类称为“小宇宙”[3]13-14。显见,古希腊学者将自然、世界、社会、人体等一切事物皆视作和谐有序的“宇宙”,大宇宙中亦存在着无数的小宇宙。而“cosmology=宇宙论”则是基于上述视角探索人类自身在宇宙中的定位与命运[3]25。在坂本贤三看来:“cosmology=宇宙论”早在近代科学开创出其独有的宇宙论之前,就在告知人们其“故乡何在”“身处何地”“日常目标”以及“死后命运”等[3]3-4,担负着探讨被近代科学等闲视之的重要命题,即“人类从何而来,又将去向何处”的使命。因此,“cosmology=宇宙论”所研究的对象不仅限于拥有完整独立秩序(体系/构造/意涵)的“小宇宙”,亦涵括作为整体的“大宇宙”及其他“小宇宙”,探究其间纵横交错的复杂面向。 有关“cosmology=宇宙论”的多重面向,以下先行研究的论点颇具代表性。其一,中村雄二郎著《何谓临床知识》[4]。中村认为“宇宙论”是与构成近代知识原理之一的“普遍主义”相对立的原理,其超越不同空间之间大小、形状等表象上的差异性,在秩序、意涵等基础层面具有内在的共通性。他倡导通过五感(视觉、听觉、嗅觉、触觉、味觉)协同并用,赋予周围世界(场所、空间)有机秩序与象征意义。其二,闵可夫斯基著《面向精神宇宙论》(Eugene Minkowski,Versunecosmologie:Fragments Philo-sophiques)[5]。闵可夫斯基运用精神病理学的见解和现象学的方法,将作为“生存空间”的“精神宇宙论”比作“哲学型断章群”。他提出“初始的=本原空间”这一概念,并将其定义为不论内、外、大、小,成为所有世界生成和生命跃动之源泉的“元空间”,经由人类灵魂与自然界的互动赋予世界活力的动态“生之原器”。“初始的=本原空间”所具备的秩序与构造向各个“小宇宙”渗透与扩散,进而形成自身与宇宙之间的有机连带性。其三,岩田庆治著《从宇宙出发》[6]。岩田的“宇宙论”根植于人类学研究的理论与方法。他发现生活在传统社会的人们的“宇宙论”具有双重性,分为作为促使行为发生的传统文化构造特征的“内在体系”与作为行为发生之舞台的传统空间/时间观念的“外在印象”,而肢体行为模式将两者有机地结合在一起,使得传统文化中的“世界”乃至“宇宙”摆脱虚构性,更具真实性。毋庸赘言,上述三者建构的“宇宙论”都是基于批判“近代科学”的立场展开,旨在探究个人与宇宙之间的共通性、个人在宇宙中的定位以及个人的生死意义。这些观点对于“儿童的宇宙论”的理论建构亦具有重要的启示作用。 (二)“儿童的宇宙论” 日本学界最早作为主题正面提及“儿童的宇宙论”的著作为本田和子撰写的《儿童们所处的宇宙》[7]。本田批判以身心发展为衡量标准区分儿童与成人的“近代儿童观”,即儿童是“未及成人的存在”,主张应以“固有生存样态的所有者”这一视角来看待儿童。她将儿童的生存样态称为“儿童的世界/儿童的文化”,并将此概念分为外在的“可视样态”与内在的“心灵世界”两个层面进行探究。但她同时也指出将“儿童的世界”与“成人的世界”切割,并非欲使其处于孤立状态,而是将其视为“独立的小宇宙”,以“综合的”“整体的”“宇宙论的”视角重新审视其意涵。虽然,本田在书中并未就与“综合的”“整体的”视角相并列的所谓“宇宙论”的视角作明确定义,但可从其有关儿童游戏时对世界的“双重把握”等指摘中归纳出相似的概念。她指出“儿童在游戏时看待世界具有双重视角,衡量世界的刻度并不统一。他们生存在‘现实’与‘非现实’共存、‘昼’与‘夜’并处的世界当中”[7]11。也就是说,儿童在游戏中从“现实的、日常的时间/空间”进入“游戏的、非日常的时间/空间”,其世界观亦会随之发生转变。“游戏的、非日常的时间/空间”这一“深层次元”或“超次元”对儿童来说,不啻为具有立体性、复合型构造的“宇宙”。此外,本田认为儿童内心所抱有的世界观会通过其肢体行为演化为新的可视样态,且这些从微观到宏观处于不同层次的样态具有相同的构造和有机的关联。显见,本田的核心观点与中村的“宇宙论”相近似,其对于儿童肢体行为的关注亦与岩田的方法论相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