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8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769(2020)01-0132-06 起码自18世纪以来,西方道德哲学便被两个派别轮番统治,一派是义务论,另外一派是功利主义。简略地说,在18世纪,义务论略占上风。但是从19世纪初到20世纪60年代,功利主义一直处于统治地位。在60—70年代,罗尔斯和其他当代哲学家对功利主义给予了大量批评,才结束了功利主义一统天下的局面。与义务论不同,功利主义重视利益,并且用利益来解释人们的行为。但是我们应该指出,功利主义不是一种关于利益的哲学,而是一种关于道德的哲学。同义务论一样,功利主义也是试图回答这样的问题:我们应当做什么?这里的“应当”意指在道德上是正确的。 功利主义传统上一般分为两派,一派被称为“行为功利主义”(act utilitarianism),另外一派被称为“规则功利主义”(rule utilitarianism)。行为功利主义主张,评价行为是否正确的唯一标准是行为的后果,而道德上正确的行为是能够产生最大幸福的行为。但是行为功利主义面临这样的批评:在实际生活中,人们很难计算哪种行为能够产生最大幸福,或者是因为没有计算的时间,或者是因为没有充分的知识。规则功利主义试图避免这种批评,从而它主张,道德上正确的行为是遵守道德规则的行为,而遵守道德规则通常能够产生最大幸福。但是规则功利主义又会面对这种批评:在很多情况下,遵守规则的行为与产生功利最大化的行为并不是一回事,即按照道德规则行事并不能带来最大幸福。这样当代功利主义处于一种两难的境地:虽然行为功利主义能够为行为及其规则提供最终的解释,但是它违反人们的道德直觉并且没有可应用性;虽然规则功利主义符合人们的道德直觉并且具有可应用性,但是它不能为行为及其规则提供功利主义的最终解释。 黑尔(R.M.Hare)试图提出一种新功利主义,它既能够充分利用行为功利主义和规则功利主义的各自优点(规则功利主义的优点是符合人们的道德直觉,行为功利主义的优点是能够为行为及其规则提供最终解释),同时又能够避免这两种功利主义所通常受到的批评。这种对行为功利主义和规则功利主义的综合就是“双层功利主义”(two-level utilitarianism)。 一、道德思维的两个层面 如果说边沁是功利主义的开山,那么康德就是当代义务论的鼻祖。虽然黑尔是当代功利主义的代表,但是他实际上受到康德的深刻影响。康德对黑尔的影响体现在两个方面,一个是道德哲学的形式性,另外一个是道德语言的指令性。让我们对这两个方面加以进一步的分析。 功利主义是一种道德哲学,而对于20世纪英语世界的哲学家来说,道德哲学是一种元伦理学。所谓“元伦理学”有两点要求:首先,道德哲学应该研究道德语言的意义,对其语义和用法给予细致的分析;其次,道德哲学应该对道德语言的逻辑给予解释,并提出道德思维的逻辑规则。作为一位分析哲学家,黑尔把道德哲学看作是一种元伦理学,看作是关于道德语言和道德思维的逻辑分析。也就是说,与其他功利主义者相比,黑尔更为关注道德的形式性。就此而言,黑尔的道德哲学非常类似于康德的道德形而上学。 康德的道德形而上学主张,要按照这样的准则来行动,你能够永远把这样的准则当作普遍的法则。边沁的功利主义认为,每个人都算作一个人,任何人都不能比一个更多。在黑尔看来,康德和边沁的观点都是道德哲学之形式性的表达。虽然黑尔追随康德强调道德哲学的形式性,但是他也继承了功利主义的传统,即道德哲学应该具有实质性内容。用黑尔的话说:“功利主义本身由两种因素组成,一种是形式的,一种是实质的”。①道德语言的形式性能够产生一种道德推理的体系,而这种推理所导致的结论则是有内容的。对于黑尔而言,对道德语言之形式性的理解是康德提供的,对道德结论之实质内容的解释是功利主义提供的。 如果说形式性体现了道德哲学的性质,那么指令性体现了道德语言的本质。与传统的功利主义相比,黑尔的功利主义更为强调道德语言的逻辑性质和道德推理的逻辑规则。黑尔把自己的功利主义理论称为“普遍的指令主义”(universal prescriptivism)。在当代道德哲学中,“指令主义”与“描述主义”是对立的,而黑尔提出“指令主义”的目的就是为了反对“描述主义”。 所谓描述主义主要是指道德实在论,而道德实在论主张道德判断与事实之间存在直接的关联。它有两种表现形式,即自然主义和直觉主义。最简单形式的道德实在论是自然主义:道德判断是真的,因为它们反映了世界的道德特征,而世界的这些道德特征可以还原为非道德的特征。自然主义在道德判断与自然事实之间建立了直接的联系,而自休谟以来,这种道德判断与经验事实之间的直接关联被认为是错误的。直觉主义主张道德判断建立在事实的基础上,就此而言,它与自然主义是一致的。但是,它认为道德判断所依赖的不是自然事实,而是道德事实。人们能够直觉到这些道德事实,而这些道德事实构成了道德理论的基础。 黑尔的批判对象主要是直觉主义。他认为直觉主义是错误的:一方面,直觉所确认的各种道德原则有时是相互矛盾的,而直觉本身无法解决这样的矛盾;另一方面,对于直觉所确认的道德原则,直觉主义本身不能提供合理的解释。关键在于,道德语言不是一种描述,而是一种指令。黑尔批评罗尔斯是一位直觉主义者,认为他“在其论证的所有关键点上都诉诸直觉”。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