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D091.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4145[2019]12-0161-06 王权是日耳曼人一种至关重要的社会制度,在民族大迁徙之前,王权就已存在于日耳曼人之中了。王权观念在中世纪政治思想中占据着重要位置,它们是理解中世纪政治观念及其与现代政治观念联系的关键。皈依基督教后,盎格鲁—撒克逊人的国王一度失去了天然的支持者,他们不再被当作神人,至少在官方场面上是如此。不过,随着基督教文化的兴起,特别是涂油礼和加冕礼的引入,盎格鲁—撒克逊国王找到了一种重振其“神圣性”的新方法,他们被重新置于新宗教的光环之中,继续被视为神圣之人,此后,“新宗教成了一种比有着古老的诸神的宗教更能激发更为深切的忠诚的事物”①。本文以盎格鲁—撒克逊王权为例,着重从“礼仪”(尤其是涂油礼和加冕礼,即国王圣化礼)的角度解读基督教神权政治文化对日耳曼人王权观念形成的影响。 一、盎格鲁—撒克逊人的神圣王权观 公元7世纪初,经过不断的征战,移居到不列颠的盎格鲁人、撒克逊人、朱特人等建立了王国,“600年左右,那些出现在比德的《英吉利教会史》中的盎格鲁—撒克逊王国开始形成”②。在7世纪后期一份叫《部落海德税》(Tribal Hidage)的历史文献中,共出现了35个部族,除了个别情形,它们都有自己的王室。③ 罗马历史学家塔西佗记载说:“他们的国王(reges)是按照出身(nobilitate)推举的,而选拔将军(duces)以武力(virtute sumnunt)为标准。”④盎格鲁—撒克逊王权将出身与武力两者结合在了一起。一方面,“盎格鲁—撒克逊国王的地位归功于他们作为战争领袖的能力”⑤,因此,在《盎格鲁—撒克逊编年史》中关于第一批盎格鲁—撒克逊国王们的记述多集中于他们的战绩,另外,考古发掘中出土的大量武器也证实了早期王国对战事的关切,如在萨顿胡(Sutton Hoo)1号墓中,除了一套名副其实的寻常武器,还有一套华丽的作战装置:一顶头盔;一面精巧的绘有鸟、龙图案的盾;一把饰有珠宝的莱茵剑;一副精致的、镶着珠宝的甲胄以及一根支撑宝剑用的珐琅质腰带等。⑥有学者指出,这些用于仪式而非实用的行头暗示国王是一位伟大的武士。⑦另一方面,盎格鲁—撒克逊早期统治者也在其王权中掺入宗教因素,他们将自己的族谱之树追溯至日耳曼人的异教诸神,声称自己具有神圣的血统,以突出其统治地位的合法性。“每一位撒克逊国王都将其祖先追溯至诸神,沃登神(Woden)或撒克斯尼神(Seaxnet)”⑧。最受盎格鲁—撒克逊人重视的异教神祗是战神沃登,在保存下来的8份早期国王的家谱中,除了东撒克逊人外(他们将自己的血统追溯至撒克斯尼神),肯特人、西撒克逊人、东盎格利亚人、麦西亚人、伯尼西亚人、德伊勒人和林齐人都视沃登为他们国王的祖先,只有南撒克逊人的王室族谱尚不清楚⑨。比德也经常提到沃登并指出:“许多王国的王室都宣称自己是沃登的后裔。”⑩因此,诚如一些学者所指出的那样,盎格鲁—撒克逊人的“蛮族国王……是一位享有神圣血统和英雄传统的威名mana(曼纳,指超自然的神秘力量)的战争首领”(11)。 不过,按照日耳曼人的传统观念,神并不是眷顾某一个人而选他为王,而是眷顾某个家族选他们领导整个部落。因此,从统治家族中选举一人主事是原始日耳曼部落人民的权利。在一些盎格鲁—撒克逊王国,共同的祖先和获得王位的资格似乎是通过使用一个相同字母为开头的名字来表现的。例如,所有的东撒克逊统治者都是一个叫斯奈德(Sledd)的人的直系男性后裔,他们的名字以及那些出现在血统表上的他们亲属的名字都以字母“S”开头;在埃格伯特之前,绝大部分威塞克斯国王的名字以字母“C”为开头。(12) 由于国王是从统治家族中选出的,这容易产生凭军事力量篡夺王位的念头,国王或王子死于非命的现象在盎格鲁—撒克逊社会中的确时有发生。“据不完全统计,国王及其继承人非正常死亡现象在《盎格鲁—撒克逊编年史》中记载有27次之多”(13)。以诺森伯里亚为例,从7世纪后期到9世纪初,至少有5个家族在觊觎诺森伯利亚人的王位。从奥斯雷德在705年继位到厄德伍尔夫国王在808年被罢黜这一个世纪的时间里,诺森伯里亚共经历了14朝,期间6名国王被罢黜,他们被驱逐或被强行送入修道院;4名国王遭杀害;2名国王自愿放弃王位,但继位的是他们的亲属;2名国王下落不明,且他们的统治都异常短暂。(14)《盎格鲁—撒克逊编年史》757年的纪事详述了威塞克斯国王基内伍尔夫与其前任西吉伯特国王及其兄弟基内赫德之间盘根错节的血海深仇。这些让我们想起西哥特人在西班牙建立的王国。据统计,在531-555年,有4位西哥特国王被杀。一位6世纪法兰克编年史家称暗杀为“哥特病”,并补充说,“如果哪一位国王惹怒了他们,他们就用剑追逐他,然后拥立他们愿意的任何一位为国王”(15)。 二、国王圣化礼的引入 起初,盎格鲁—撒克逊人的国王登基仪式较为简单:新当选者登上高台或大土堆,由部落长老授予其头盔和刀剑,到场的亲兵、贵族随即大声欢呼以示认可,然后举行欢宴而结束。国王登基秉政不举行宗教仪式,不接受任何特别的宗教印记,也不采用任何一种可以昭示国王神圣性的古称。总之,他们都不过是普通的基督教徒,也可以说是俗人。但随着国王圣化礼即涂油礼和加冕礼的引入,盎格鲁—撒克逊国王找到了一种重振其神圣性的新方法。 涂油礼起源于古代东方世界,在那里,国王被理所当然地视为神圣之人,其神圣性是由意义极为明确的仪式来表现,即登基时在他们身体的某些部位涂抹事先已被祈福过的膏油。后来,这种做法被基督教借鉴,被用于新入教者的坚信礼以及为主教和教士举行的授职礼上。可能受《旧约圣经》中撒母耳(16)膏大卫(17)为王、以利沙(18)膏耶户(19)为王等记载的启发,入主西罗马帝国的日耳曼人将这种起初仅用于初入教者或教士的涂油礼引入到他们的国王登基典礼上。